没精神了就唱老腔,唱完老腔就神气了
这群平均年龄超过60岁的老艺人,刚开始时常被“导演”得很不爽。张四季以前是张喜民班社中的后槽,敲铃铛 梆子,现在他的砸板凳是演出最受欢迎的部分之一。他本不耐烦听党安华安排,愿意按自己的动作来。党安华不让,有一次他撂挑子不干了,党安华气得一脚踹倒一条长凳。这一踹,倒踹出了一个动作灵感。闹过一次后,张四季算是接受了这个动作。
以前跑班社是一件苦活。台子四周围得严严实实,夏天热得要命,还得亮着一盏300瓦的灯泡;冬天通常只有一炉小火,手上常会长冻疮。现在多是在剧场甚至大剧院演出,条件好了,但常常唱不过瘾。
今年11月初,一家电视台来拍华阴老腔。张喜民家的二楼,有一间逼仄的小屋,原来供自家班社排练之用。自从跟着党安华开始演出后,这里基本用不着了。这次遇着拍摄,正好支起幕布来一出。
人是现成的,很快就摆开架势。张喜民主唱,他的弟弟张拾民操弄皮影,哥哥张转民拉板胡,张四季后槽,同村本家张新民则帮档。一只300瓦的灯泡亮起来,皮影挥舞,张喜民放开了嗓子。
谁知刚唱一小会儿,记者就说够了,不拍了。
“不过瘾。”张喜民嘟囔着说。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唱过一出完整的戏了。不过前几天,他找了个机会足足唱了半小时,稍稍过了过瘾。
当时有两位客人来访,都是附近的老腔戏迷。聊着聊着,一人对张喜民说:“整一段?”
“整一段!”
就这么唱开了。一把月琴,一把二胡,一个铃铛和一对儿梆子,足够。
张喜民每唱完一句,拉二胡的、 梆子的人都会附和一声。喊声震耳,犹如惊雷。唱着唱着,老汉抡起月琴,在空中画个圈。而敲击惊木的那人,用力砸着一个小矮凳。一曲唱罢,小矮凳上居然被砸得坑坑洼洼。
紧接着,张喜民一改刚才慷慨高昂之风,声音变得婉转悠扬。两名搭档手中的乐器,发出的声音也随之缠绵委婉。
“没精神了就唱老腔,唱完老腔就神气了。”张喜民笑道。
角儿
“白毛”王振中在台上和张喜民一样神气。但他毕竟大了整整10岁,平日里有时会显得少几分精神。最近在西安的一场演出,后台吵闹不堪,可他竟靠在一把椅子上低头睡着了。
他个头不高,驼着背,低头睡觉时,背和头一样高。他耳朵不好,听人说话时,得用手围在耳边;眼睛也不太好了,看东西都眯起来。
快要上场彩排了,白毛也醒了过来。有人摸摸他的头,他憨憨地笑着。还有人说:“白毛,是不是昨晚找小姐累着了?”他也笑笑,一句话不说。这个班子里,他总是大家戏谑的对象。
可他是真正的“角儿”。
王振中一出生就是白眉白发,当地人都称他“白毛”。50多年前,他刚拜师后不久,师父生病没法唱戏,他就顶替师父出场。一板还没唱完,就博得台下观众叫好。几年后,他与当时最有名的老腔艺人、大他21岁的张全生唱对台戏,结果旗鼓相当。
1993年,张艺谋拍摄电影《活着》时,专程找到白毛,请他担任片中老腔的演唱者。两年后,陈道明主演的电影《桃花满天红》中,白毛唱的一曲《人面桃花》,至今仍让不少人难以忘怀。
陕西作家陈忠实的小说《白鹿原》被改编为同名话剧时,导演林兆华托陈忠实找几个唱秦腔的民间艺人参与演出。陈忠实突然记起他看过的一场老腔演出很“带劲”,就又找了白毛等老腔艺人。老腔艺人一开口,陈忠实发现林兆华“眼睛都直了”,当场拍板邀请白毛等人参与话剧《白鹿原》的演出。
2008年,白毛王振中和张喜民被文化部授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华阴老腔代表性传承人”称号,享受国家津贴。
老腔的历史,实际上就是这片土地和这群人的历史。
华阴老腔发源于陕西华阴的双泉村。华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不仅出了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华阴老腔,也是陕西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素鼓的发源地。
双泉村距离渭河与洛河的交汇处不到5公里,距离黄河也只有20公里。2000多年前,这里是一个军事重地。秦国在此建过城墙,西汉的粮仓就设在这里,派有重兵把守。现今,这里还有城墙和粮仓的遗址。
史家考证,军事文化与漕运文化的发展,促使当地产生了老腔和素鼓两种文艺形式。素鼓是古代军舞,气势雄威,规模宏大。老腔最早出现于西汉,明清至民国甚为流行,被称为中国戏曲“活化石”。其唱腔被概括为“沉雄古朴、粗犷豪放”。其剧目题材,多为列国、三国、唐宋战争故事,表演程式则以征战、列阵、厮杀,以及擂鼓呐喊为主。
历史上,老腔一直为村子里张姓的家戏,民国时期才流传到外姓。上世纪50年代,三门峡水库移民又将老腔带到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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