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我没有青春期的凶猛
默默单干是最好的,也是我唯一向往的状态;
我笃定我的青春期会比别人的长;
未来的爱人,我只希望他是个有趣的人,能让我笑……
□ 贺莉丹
1
失望是大学生活的主基调
笔者:进入清华以后的生活,跟你当初设想的高校生活,有区别吗?
蒋方舟(以下简称“蒋”):失望肯定是一个主基调。但到了大三,我已经从大一的那种震恐的看不到希望的情绪中慢慢恢复了。因为这是没有意义的。
笔者:你现在遇到的最大矛盾是什么?
蒋:时间上的矛盾。另外就是我还想了解很多事情,我想看很多书,我想构建一个体系。但目前只是一个拼凑期,很多东西、好多理论我还没有消化,就被迫发言———这在我看来,也是一个很大的矛盾。
笔者:现在你对自己还有什么野心?
蒋:现在我的野心分解到我要做的各个事情上了,变得具体、琐碎了。比如,我现在写东西,就想着,怎么样让它变得很牛逼。
笔者:在你成长的过程中,“孤独”这种底色调,有没有改变?
蒋:我还是觉得很孤独的,没有变,而且应该不怎么会变了。
孤独对我是必要的,而且现在越来越能习惯了,挺好的。当有一个异物进入我的世界,这种不适感真的还蛮强的。
2
我还是畏高
笔者:人们常常会拿你跟郭敬明之类的比较,你真的不在意吗?
蒋:真的不在意啊!为什么会在意?我还挺沾沾自喜的,就是说:喔,能跟郭敬明老师在同一个梯队了!挺高兴的。(笑)
笔者:做意见领袖、畅销书作家,或默默单干,哪种是你更愿意的?
蒋:默默单干是最好的,也是我唯一向往的状态。成为意见领袖、成为畅销书作家是它的副作用。
笔者:你不希望自己成为意见领袖,站在领导公众意见的山头上一呼百应吗?
蒋:我害怕。我以为自己会很欣赏,而且我一直往这个方向培养自己,但现在还是有点畏高。就是谁说我可能哪个地方有伤,不管是软伤还是硬伤,我都会挺惊惶的。比如,当我谈论一个问题,如果有人指出我经济学或哪个常识用错的话,我真的就特别诚惶诚恐,很害怕,就吓得多少天不敢再说话。
但我知道,如果是韩寒,他就无所谓。关键我觉得自己的音量也好,整个理论也好,都不够。
笔者:关于作家的文本创作和社会责任之间的冲突,你认为应该怎样去调和?
蒋:现在我就面临这个问题,我被这种所谓“社会责任”的东西追得有点狼狈了。而且关键是很多问题上,我没有70后、60后那么大的深仇大恨,所以当他们向我索要社会责任和那种义愤填膺的时候,我就特别手足无措,我不知道我该给些什么。
3
更在乎前辈的认可
笔者:你的百度吧里,有人问,蒋方舟现在是不是一个娱乐人物了?你有你的看法吗?
蒋:我不算娱乐人物,但肯定会比原来要娱乐化。当然我也没有主动选择,这是我慢慢不那么拧巴的结果。我挺高兴的,说明我能屈能伸。我觉得对有自知的人来说,只有娱乐的平台,而没有“被娱乐化”的人。对每个表达的平台和机会都应该珍惜,而不应该挑三拣四。
笔者:这种娱乐化,你觉得好还是不好呢?
蒋:挺好的。换言之,最坏能坏到哪儿去呢?
笔者:你更在乎哪种认可?来自前辈的,还是来自晚辈的?
蒋:前辈———这样看我还是很势利的人。首先是因为我更信任前辈的判断。另外,获得晚辈的认可,我觉得并不难,要获得晚辈一呼百应的效果是有技巧有规律的,它是个技术活。获得前辈的认可更困难。
笔者:有人评价你很像一个小商贩,贩卖的是稀奇古怪的小趣味。你怎么看?
蒋:这样就没有库存了。我觉得小趣味是撑不长的,所以现在基本上这个手艺和这个生意,在我停报纸专栏的时候就已经停了。
笔者:你的文字很有趣,生活中的你呢?
蒋:我在生活中不怎么有趣,我在生活中变成了很尴尬的一个人。因为我生活在年轻人的群体中,但我想的问题跟他们不一样,别人又要求我对很多年轻人的问题发言,所以我在生活中就变得很尴尬。我每次像个怪老头一样,神出鬼没的,到我们同学后面询问,“对这些社会问题,你们年轻人怎么看的?”形象会很可怕。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法,所以就会觉得我很奇怪。
4
梦想再可笑也胜过没有
笔者:对梦想和奋斗,你如何看待?你觉得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吗?
蒋:“有没有梦想”是我鉴定同族最基本的条件,梦想再可笑也胜过没有。能有梦想,也需要天赋。我是个理想主义者,因为当大家对现实的丑恶龌龊、体制与潜规则已经习以为常的时候,我还是保持着震惊和不适。
我其实是羞谈梦想,因为我现在觉得距离梦想越来越远了。大概去年,我爸跟我说,你在北京买个房子吧。我当时听了以后特别怒不可遏,我想,大概我就成芸芸众生了,生活的很多可能性就被这个东西剥夺了。前段时间,我爸又跟我说,等房价一降下来,你就买个房子。我就真的在看周边的房价了。所以,我感到那种特别明显的无力感。
我原来的梦想是当大师,但渐渐觉得当大师不是主观能够决定的了,所以我也就在某种程度上识时务了吧。
但我的奋斗绝对不是一个房子,我的奋斗是想在写作之外,有能够让我逃遁的一个领域,它不一定是学术的东西,可能是一个技术的东西。那样我就不用整天面对一些社会问题或话题了。
笔者:你曾跟我说过,你的理想是能爬到山上,跟马尔克斯、福克纳、马克·吐温、萨特、老子这些你内心中的老头凑几桌麻将。这个理想目前对你来说,是正在接近还是远离?
蒋:现在也还是这样一个梦想。特别是上大学之后,我觉得视野变得很开,很多政治学、经济学的书籍我都开始看了,不仅限于欧美文学,像南非、澳大利亚、苏联文学,我也看得越来越多。原来我比较注重于看文学的人性这些因素,但现在会看小说体现出来的政治性,视野会比原来广,这种我要爬上山对话的老头也越来越多了。
笔者:那么,你现在不确定的是什么?
蒋:我对我自己一直很有信心,而且是莫名其妙的信心,毋庸置疑的信心。我不确定的是对环境吧,包括很多,客观环境、写作环境。因为你看得越来越多了,你会不自觉地以一个审查官的眼光去看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所以内心就先阉割了一番。
笔者:你的书上往往表明“泛90年代”,但有时大家还是会用“80后”给你归类,这问题有点庸俗,但我想知道,你怎么给自己归类?
蒋:我还是80后,绝对不是90后,我跟90后差太远了。80后的很多想法,我知道是怎么来的;但90后想什么,我不知道。而且很多大是大非的问题,我跟90后基本上是相反的,比如变革,我遇到的很多80后,其实他们希望变革,因为变革能令这种板结的秩序有一些松动,但我所遇到的90后,大部分不希望变化,因为变化之后,他们所面临的秩序、规则和潜规则就全部要变动,他们还得重新熟悉。
笔者:不久前你写了《90后死于板结》,提到很多90后的理想是“考上一类大学,工作挣钱,让父母过上好日子”,90后对你意见挺大。你认为呢?
蒋:我觉得90后他们有意见是正常的,本来就是硬着头皮给别人贴标签,90后揭竿而起很正常,要是安于我给他们的结论,反而不对了。
我觉得90后很容易驯服,而且驯服他们的方式论是非常简单的。我个人收到的来自90后的这样的嚷嚷其实更多,但他们的小粉拳打在我身上,我感受不到什么,因为他们还是没有从根本上面说服我他们的梦想其实不一样。
5
没有青春期的凶猛
笔者:你讲过,青春期的凶猛看起来完全是每个人必经的生理阶段,你有过吗?
蒋:我现在没有那种青春期的凶猛,就是老年人心态。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很痛苦,我开始以为它可能会迟到一段时间,可能在这种所谓“早熟”之后,它还是会来的,以某种可能相对缓和或者是不一样的形式,它会来的。但是现在发现,我没有气血攻心、血脉贲张那样的东西。
我的内心还是相对封闭的,还是很避世的,有时会稍微滑向一点厌世,又赶紧把自己拉回来———可能一直在这振幅中间摇摆。
笔者:你也说过,每一代的青春期都是不满的,无条件的不满。你有过不满吗?
蒋:我觉得我肯定是不满,而且我比谁都不满,或者说比谁都失望。但我觉得这种不满,我自己先消解一遍,以有趣的或以更有建设性的方式,别你自己还没有消化干净,就赶紧一口污水泼向大众,这是没意义的。所以,我其实不断地在重申,知识分子的形象有种挥之不去的阴毒气,这种阴毒气也是青春期的不满之气,奶声奶气的,其实是一种气。我现在在尽量避免这种东西。
笔者:“青春”这个东西,你会害怕失去吗?
蒋:我还是笃定我的青春期会比别人的长。因为我觉得我青春期的密度没有别人那么大,我是被很多学术的、写东西这种技术性的工作冲淡了一些用来青春的时间和精力,那就肯定是在长度上拉长了———我愿意这样想。我觉得青春像质量守恒,每个人分得的都是一样的,就像一杯水,有的人是汹涌一阵,我的可能就是细水长流。
笔者:大家爱追问你的爱情标准与进度,每个时期你的回答都不一样。我知道不断自我否定是蒋方舟特色,那么怎样的一个男人,是现在符合你的最新坐标系的?你期待他的出现吗?
蒋:我很少有时间去少女般地憧憬未来的爱人。只希望他是个有趣的人,能让我笑。我期待他出现,不过晚一点吧,我现在太忙了,他过一阵儿再来也不迟。(笑)
私人档案
蒋方舟
●“默默单干”,是蒋方舟唯一向往的状态。不做意见领袖,也不做畅销书作家,21岁的蒋方舟,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在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念大三的蒋方舟,正全力投入到其第10本书《审判童年》的写作中。已发表的同名散文获得了“人民文学奖”与“朱自清散文奖”。
同时,她还担任《新周刊》主笔及负责三四家媒体专栏的写作。
●蒋方舟迈进文学王国的第一步,源于蒋妈尚爱兰的“诱骗”———“法律规定中国小学生在小学毕业之前都必须写一部书,否则会被警察叔叔捉起来”。48岁的尚爱兰是湖北襄樊的一位中学语文老师,曾于1999年获得过“榕树下网络文学大赛”金奖,5年后封笔。
●7岁的蒋方舟开始第一次写作。第一篇文章,写了7个小时,400多字,这以后,她坚持每天写大约500字。
9岁,第一本书《打开天窗》结集出版。从此,她感觉自己仿佛生活在电影《楚门的世界》中,生活“被直播了”。
●从小学三年级以后,这位湖北襄樊的小学生就没有休过一个寒暑假。
让蒋方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关注的是她的第二本书《正在发育》,她因此被称为“早熟的苹果”。
初中的一次考试,考题引用了她该书中的一段,“我以后找男朋友的标准,就是要富贵如比哥(比尔·盖茨),浪漫如李哥(李奥纳多),潇洒如马哥(小马哥),强壮如伟哥(这个我就不解释了)”,只是最后一句被改成了,“强壮如虎哥”。以蒋方舟为代表的孩子,成为失去童趣的“反面典型”。
●2001年,12岁的蒋方舟以《正在发育》为名在报纸上开设专栏。此后两年,除了完成6科作业,蒋方舟每月要交20篇专栏。她通常是晚上8点睡觉,次日凌晨4点爬起来,一直写到早晨7点完成一篇专栏后,再去上学。当时,她的每篇专栏800字,稿费200元。
蒋方舟用稿费给爸爸买了辆摩托车,还资助了一位亲戚上大学。
●“初二时,我想退学,以死相逼,我骑在阳台栏杆上,跟我妈说,你不帮我退学我就跳下去!”于是蒋妈找到老师,最后,班主任给蒋方舟特批,“所有的作业都不用做了”。
初中毕业后,蒋方舟以“吊车尾”的成绩,考入湖北省窗口学校华中师范大学一附中,学校特别给她安排了一间单人宿舍。
高一、高二时,蒋方舟出版了两本小说《骑彩虹者》与《第一女生》。
●蒋方舟总结自己走过的路,就是“邪童正史”———内心是魔教,走的却是最常规的一条路。
2008年,这个“小城姑娘”被推到了舆论的风暴眼,因为清华给了参与自主招生的蒋方舟降60分录取,使她以高出清华湖北投档线7分的微弱优势过关。
●外界曾质疑她的文章是由其母代笔。“我又不是周老虎,没必要对我这样打假!”蒋方舟答。
“在写作上,我没有经营过人脉资源,也无法给蒋方舟提供外界所说的人脉”,蒋妈尚爱兰说。
●蒋方舟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蒋爸蒋大兵是一位铁路乘警。蒋方舟开玩笑说,如果她没有出书,肯定做了列车员,嫁给一个扳道工人。
●现实中的蒋方舟,一时开朗,一度腼腆,带点怯生生,有时会蹦蹦跳跳低哼《吉祥三宝》;接电话时,往往会提高声线,“装职业化”;蒋妈说,蒋方舟有时挺“刁蛮”。
●蒋家的书架就固定在墙上,高高四层,5岁时,蒋方舟敏捷地爬上去,找到一本封面恬静的书,是三毛《撒哈拉的故事》,她一下午就读完了。不久以后,她读完了张爱玲。9岁时,她开始看《百年孤独》与《生命不能承受之轻》。13岁时,她看完了《金刚经》与《二十四史》大部分,并浏览诸子百家。再之后,她突然开始补看儿童书和动画片。
对蒋方舟的阅读取向,尚爱兰属放任自流型。
●如今,蒋方舟常常以独行侠的姿态穿行于校园,边走路边听MP3。她习惯了独来独往,爱穿超短裙,只有“白和瘦”,才是她根深蒂固的“朴素美学观”。
她形容自己:“没有青春期的凶猛,就是老年人心态。”
●从9岁开始,这个“美少女作家”就公开宣称,她的梦想是做大师。但是渐渐地,在公众场合,蒋方舟羞于谈论她的理想了,因为这好比一个隐私品,在公众场合曝光,“太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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