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刘心武先生的长相,低调,柔和,内敛,嗓音低沉有磁性,吐字字正腔圆,好像京剧的念白。听过他几次在《百家讲坛》探秘红楼,独辟蹊径,不媚俗,不随大流,很有吸引力。前些时候听说他完成了《续红楼梦》,很震惊,更钦敬有加,对“曹刘本”充满了期待,认定刘先生皓首穷经如许年,必然出手不凡,令人耳目一新,并大解红迷之渴。
不日在《文学报》看到选载的两章,即关门谢客,焚香净手,虔敬展读。读罢默然。据说,《红楼梦》的续本有近百种,此前我只读过高鹗续本,人物命运走向且不说,“曹高本”最成功的地方是续书没有痕迹,叙述语言、人物性格和谈吐都能一以贯之,堪称完美。刘心武先生的续本,读来却令人错愕。第一难以接受的是语言,《红楼梦》的语言精致娴雅,韵味十足,可以说讲究不让诗词,仿佛鸿篇巨制的“长短句”,而又把方言土语浸润其中,博大精深自成一派,更兼有话本的语气,如行云流水直入心田。但刘先生的语言却说不上讲究二字,文的生硬,白的随意,没有美感,更谈不上韵味,加之他对曹雪芹操持的方言没有切身体验,不免丧失了语言的魂魄,苍白而味同嚼蜡。小说首先是一门语言的艺术,语言上大相径庭,与原本差距太大,续书难免就显示出拙劣之态。
更重要的是其二:立意。刘心武先生所敷衍的故事,是根据其在研究原本时琢磨出来的一些“伏笔”和“隐线”得出的结论,且不论这些伏笔和隐线是不是穿凿附会和曲解,即使它们真的存在,从文学创作的规律上去考量,你见过哪个大师或者大作品对大大小小的人物命运走向都有着伏笔?这是违背作者的创造性的,古今中外的经典,多在一二主要人物的命运上有个大的考虑,其余都要在创作过程当中根据各种因素的出现进行合理的调整,甚至会因为作者在现实中的际遇而改变人物的精神追求和命运走向。即使曹雪芹这样有着真实人物谱系的作品,一样会因为艺术塑造的需要去进行着色的增减和生死的更改,毕竟他写的不是“报告文学”,也不是人物志书,他同样要受人的创造欲的影响。因此,根据所谓“伏笔”和“隐线”创作的续书,不啻变活水而成一潭死水,把变幻无常的命运图解为“八字算命”。谁能说前八十回曹雪芹一定写出了本书的主旨,而没有放在未完成的部分呢?假使这样的话,根据前八十回揣测的主旨进行的续书,不就真是“满纸荒唐言”了吗?说“还原本来面目”这样的话,姑且看做因爱而痴的可爱疯话吧。
续书中叫人大跌眼镜的是黛玉的水遁成仙。无论这个线索是从哪里推论来的,曹雪芹断断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出现。你看前八十回里那么多的神仙话语,和尚道士,曹雪芹其实是上升到哲学高度,把神仙当人的精神境界来写的,好比庄子笔下的“鲲鹏”和“蝴蝶”,所以他只会让甄士隐跟上和尚道士癫狂而去,断断不会写什么凡人修炼成仙、脱胎换骨的匪夷所思的荒诞事情,他实在是“不语怪力乱神”的。而刘心武先生的续书,显然是受了魔幻现实主义大师马尔克斯的名著《百年孤独》的影响,让林黛玉像俏姑娘雷梅苔丝一样白日飞升了,这与曹雪芹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这样的续书,实在是有续貂之嫌啊。
只看了两个章节,不好说过多的坏话。想赞扬几句,实在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在我看来,最好的《红楼梦》续书,就是无字书,狗尾巴再多,也跟貂没有什么关系。
李骏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评论集《比南方更南》、长篇小说 《奋斗期的爱情》、《公司春秋》、《婚姻之痒》等。
李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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