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天天哭
1994年夏天,行囊里带着德国作家黑塞根据佛教传说故事改写的小说《流浪者之歌》,林怀民飞往印度。在那里的所见所闻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我看到印度人的生老病死都在街上发生,有一天夜晚我走进一座乡间的火车站,在黑暗中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再一看整个候车室睡满了人,我当时就哭了,一个人要饥饿和疲惫到怎样的程度被人踩到都不吭声啊。”“印度的大街上有很多乞丐,你给了一个人钱以后会发现身后会有30个人跟着你,全部伸着手。我完全不知道怎样摆平这件事,给多少钱?给多少人?那时的我天天哭。”
一天,林怀民来到佛陀悟道的菩提树下打坐,不久他就感到眉心一股温热,从未有过的安静与喜悦笼罩他的身心,原来是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了他的额头。印度归来,林怀民如流水般创作出《流浪者之歌》。
林怀民的内心安静了,却苦了云门舞集的舞者,“可怜”的舞者被林怀民要求不准蹦跳,每天就是闭眼盘腿打坐,一坐就是一个月。“一开始舞者们都不理解,有人用打呼噜睡觉来表示抗议,我就任由他们睡,一个月之后他们变化很大,然后再修炼太极、拳术和书法,这些造就了云门舞者的身体。”林怀民说。
谢幕之后依然流泪
《流浪者之歌》是一个非常特别的舞蹈,没有任何故事情节,节奏缓慢,唯一的舞美就是舞台上的三吨半金黄色的稻谷。这些稻谷有各种呈现方式,有时像山川河流,有时像瀑布,有时整片地掉下来,最后舞台上安静下来这些稻谷还要回收,就在演员谢幕之后,一位舞者拿着耙子在舞台上画了25分钟的同心圆。《纽约时报》的舞评认为《流浪者之歌》最好的舞段就是这25分钟,在每个城市演出时都有人流泪,“我创作这部作品时没打算要催泪,不知道为什么观众就哭了,也许每个人内心都有哭的理由,但没机会释放,这25分钟就像剥洋葱一样把人们的内心层层剥开,挤压的情绪都释放出来了。”林怀民认为这正是《流浪者之歌》舞到第17年还能继续演下去的原因。
在《流浪者之歌》中观众将发现一位扮演僧人的舞者自始至终以一个姿势站在台上90分钟,在这部作品里他已经站了17年,至今已经五十多岁,林怀民担心地问,“你撑得住吗?”舞者回答:“没关系,我已经开始训练我儿子了。”
三吨半稻米是唯一舞美
在舞台上三吨半的黄金稻米无疑是最动人的风景,在台下这些稻米却让人很操心。为了不弄伤舞者,稻米要选择圆实的品种,还要洗掉上面的花粉,不然会使舞者浑身起疹发痒。要烘晒,不然没办法干燥,受了潮要发芽,最后要染色,不然无法实现诗意的金色光泽,现在稻米里还加上了一些塑胶的成分,避免舞者一踩就碎。这些工作需要四名工作人员,一天八小时,处理两周才能完成。对于舞者,与稻米起舞也是不小的挑战。
运输这些稻米也是一大难题,于是云门在世界各地设立了多个仓库,专门用于存放这些特殊的稻米,以方便《流浪者之歌》频繁的世界巡演,此次在国家大剧院演出用的稻米就是自台湾的大本营运出的。林怀民透露,有一次在美国露天演出,满地的稻米吸引了许多小松鼠来吃,而且每天必到,这可急坏了舞者,他们担心稻米里有染料松鼠吃下去会生病。还有一次到俄罗斯演出,当时不让进口稻米,只好在俄罗斯境内找合适的品种,终于在里海找到了,于是云门舞集的工作人员和俄方一起工作了许多天才把稻米处理好,演出结束后这些稻米全部要烧毁,看着一卡车的稻米被烧掉,林怀民伤心极了。
千里追寻中亚民歌
《流浪者之歌》的稻米大费周章,配乐同样如此。编舞的过程几乎是行云流水一般顺畅,然而消息早已公布,演出日益临近,配乐却迟迟未能找到。直到有一天,一位朋友送给林怀民一盘连标签都没有的乔治亚民歌卡带,要他“听着玩”。沧桑而温暖的歌声让林怀民如获至宝,“我一听就说,就是它!”林怀民回忆当时的情景,当乔治亚民歌的音乐配上林怀民事先编好的舞蹈时,竟然是天衣无缝,每一段都自然贴切,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缘分。可是这盘老旧的卡带却音质粗糙,无论录音室怎样处理,还是根本没法用做演出,于是云门展开从莫斯科到纽约跨越千里的地毯式搜寻。一天,林怀民在离开纽约的前一天,致电一家俄文书店询问,接电话的是一位老太太:“我帮你去找找看。”20分钟的等待后,林怀民听到听筒里仿佛来自天堂的声音:“有的,只剩最后一张。”
随着《流浪者之歌》的成名,乔治亚民歌这种源自中亚高加索地区的音乐也随之“火”了起来,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有观众询问何处可购。不仅如此,还有多个艺术节在云门演出《流浪者之歌》后,特别邀请在配乐中演唱的洛斯塔维合唱团参加到他们的艺术节演出中。 本报记者 罗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