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在蜀地古城阆中开了个会,遭遇了一回张飞。
阆苑仙境,风水宝地,别的胜景不提,只说,到处可见张飞的影子。东风路与新村路交叉处那尊硕大的张飞横马持枪塑像,不用说,已成阆中标志。各家超市和小摊上,无不把包装得花花绿绿的“张飞牛肉”,摆在显眼位置。张飞玩偶、画像、饰件这等小玩意儿,更是花样翻新,应有尽有。参观老城时,恰遇一次“张飞巡街”,十分好玩。由古装兵勇摇旗呐喊、鸣锣开道,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张大人威风凛凛、顾盼自雄,被簇拥着漫步徜徉,似乎可见当年丰采……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飞张翼德,乃是阆中最大名人;阆中,自然要打“张飞牌”了。张飞与阆中,有什么不解之缘呢?这个,凡读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略知一二。没看过“三国”的,去阆中,尤其是去阆中张飞庙体味一番,也自见分晓。
张飞庙,位于老城西街,正名“汉桓侯祠墓”,为张飞葬身之处。他干吗葬在这里?那是公元221年,刘备命张飞自阆中出兵江州,以征东吴而夺荆州。因暴烈的张飞为生死之交二哥关羽报仇心切,处事不当,惩罚并威胁了麾下将领张达、范疆,乃致睡梦中引来杀身之祸。《三国演义》有诗写张飞之死,说“伐吴未克身先死,秋草长遗阆地愁”,堪可一叹。
而此处所葬,并非翼德全尸——张飞脑袋埋在重庆云阳,是张范二人带着它投奔孙权时,掉到江里,被渔夫捞上来的。张飞轻取了多少寇仇!一代英豪,智勇功名震一时,却窝窝囊囊惨死于自家人之手。英雄身首异处,这个事儿,一直令我万分惋惜,十分不忍,如清人梁清芬为张飞庙写的楹联所说,“看张将军神留遗像,至今犹觉恨三分”。恨什么?恨张飞心急莽撞,少了点调查研究和策略;恨他一时糊涂,脑瓜发热,行事不管三七二十一;更恨那俩叛将的狭隘和残忍。那当儿,上级打一下下属,还不是家常便饭,况且也不是事出无因。或者,你们怕完不成张飞的任务被追究责任,大不了开个小差算了,毕竟是自己营垒的长官,何至于血淋淋取人首级呢!不管这个情节是史实,还是罗贯中编的故事,听着都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义释严颜安蜀境,智欺张郃定中州。”张飞治阆八年,政绩显赫。阆中人怜惜英雄,慕飞忠勇,感其造福当地、遗惠于民,就把他的坟,修成庄严宏伟庙宇,供后人虔诚奉祀,永世怀念。如今的庙,据说是阆中为打造旅游产业而扩建的,保留了墓地的参天古木和墓前大殿,更在厚重中显出肃穆、堂皇,游人如织,香火茂盛。
张飞时为车骑将军,为什么这里叫“汉桓侯祠墓”,把他说成显贵的侯爷呢?那是他死后的谥号。一个杀猪的,从跟刘备、关羽桃园三结义,发誓干一番大事,挥舞着一柄丈八长矛,一路冲锋陷阵、打打杀杀过来,猛中有智,万人难敌,“虎牢关上声先震,长坂桥边水逆流”,屡建奇功,为国为主,身先士卒,毫无二心,不掠人之美,不夺人之功,因此步步高升,做了大官,虽然仍讲哥们义气,依旧不贪不占,没有为妻子儿女捞过半点好处,热血洒了,头颅抛了……他容易吗!依我看,张飞比如今某些大干部,强了百倍呢。他当个侯爷,且是身后挂一个虚名,有啥不可!
阆中人,对张飞怀有特殊情感,并以他为傲。早先,张飞就痛恨贪官。那督邮求贿不成处处刁难刘备,不是被张大爷结结实实绑起来鞭笞了一通吗?据说打督邮的本是刘备,而罗贯中根据张飞本性,把事安在张氏身上了。我也喜欢看张飞鞭督邮。一声“害民贼,认得我么”,让优柔的刘备喊,多没劲;而张飞大叫,则活脱脱吼出一份暴烈、一颗赤胆。后来,张飞到阆中,以武将而兼任“阆中牧”,即阆中州州长,大权在握,掌管一州军国大事,以及百姓的吃喝拉撒,照样清正廉明。
说一个小故事。那晚在嘉陵江边一皮影剧团,观赏了一出皮影戏——《张飞审西瓜》。在灯光剪影的梦幻般造型中,镇守阆中的清官张飞,断了一桩民事案。他以两手不能同时既抱娃娃、又揽西瓜入怀的事实,把奸人诬陷农妇的把戏,巧妙戳穿。张飞断案,应了很多民间俗话,正如“张飞吃豆腐——小菜一碟儿”,又如“张飞耍杠子——轻而易举”。张飞的机智,与维吾尔大叔阿凡提堪可媲美。这或许是一个美丽的民间传说,却也寄托了人们的朴素愿望和对清官的爱戴。
一个历史人物,博得如此一份流传久远的美名,小说戏剧的美化不无功劳,自身的修为却是前提。会议结束要回京了,买了几包阆中特产“张飞牛肉”。这牛肉,原名“保宁干牛肉”,外黑内红,是当地人为纪念黑面张飞的赤心,而改的现名。其肉干润柔韧,鲜亮晶莹,味道纯美,食之而口齿生香。但我更喜欢每一小袋包装里的那个张飞脸谱标签。四川出土文物显示,张飞原是个面如傅敷粉的美男子,后人却给了他一张正义的黑脸庞。那标签上画的正是一介黑脸赳赳武夫,却透着更为丰盈的内涵。武夫治阆,这里人们更多地赞颂的,却是他的“文治”。他已经融入历史,融入阆中,活在阆中人的心里,并为更多的人永久感念……
王乾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