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荒与呐喊:一个大学校长的教改历程》 刘道玉 著 世界知识出版社 2011年10月 定价:45.00
刘道玉是中国著名的教育家,原武汉大学的校长,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教改风云人物。鄙人寡陋。“刘道玉”三个字深深沁入我的内心,还是在2005年“钱学森之问”发轫之时。钱老对来访的温家宝总理发出“中国教育为什么培养不了杰出人才”的感慨一下子触动了大家对中国教育问题的思考。当时我供职于《世界知识》杂志,受媒体追捧的“刘道玉”自然进入我的视线。真正觉得自己应该为“钱学森之问”和“刘道玉”做些什么的时候,还是在我从事图书编辑以后的2009年。当年9月,钱学森去世。
曾经在教育口“晃荡”多年的我,深知中国应试教育积弊甚多,沉疴难返,导致的现状是教师不满意、学生不满意、家长不满意、社会不满意。作为图书编辑,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中国教育沉思录》图书的策划设想。于是,我找到了长期关注中国教育问题的著名学者丁东和智效民两位先生,希望他们以对谈的方式梳理一下中国教育存在的问题以及其中的求解之道。想不到二位很忙,正在埋头为出版界“还债”,抽身不得,便郑重地为我推荐了刘道玉校长,认为他是这个选题“最合适”的人选。
其实,自2005年之后,“刘道玉”就成了我关注的一个关键词。我在网上浏览了他当年出版的《一个大学校长的自白》,除了温暖还有感动。一个如此“受伤”的人还仍然对教育事业倾注心血,坚忍不拔,痴心不改,除了西南联大时期的一些大的教育家之外,在“功利化”教育的当下,恐怕已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一个孤独并注定悲情的教育实践者。但在我的心里,他是真正值得大家仰望的大教育家。
2010年5月,我不揣冒昧地给刘校长写了第一封信,请他就教育理念、办学体制、学生培养、学术风气、国际比较等十个方面的问题在学理层面加以梳理和反思,并探讨当代教育的出路,沉思一下当前教育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在经历了多得不能再多的矫枉过正之后,当代中国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将如何实现自己真正意义的突围和救赎?
信发出之后,我心里很忐忑。我知道,在道玉校长门前徘徊的人很多,一个无名小辈的“问候”能有什么结果呢,权当做一次问路投石而已。没想到,两天后老先生给我回复了。他很认同我的看法,并对我“尚不到不惑之年,思想如此成熟”表示了赞赏。但因年近八十,“疾病”常来敲门,加上手头正处理几部书稿,所以婉拒了我的请求。我便提出了出版他自传的设想。我知道书的版权期已到,在教育问题全国如此关注的大背景下,出版他的自传增补版意义非凡。
在十多封信件的交往中,老校长最终被我的诚意感动了,决定与原出版社做一个版权了断,将他的增补版交由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于是便有了这本书的问世。
小人物的“敲门”
武大溯源于清末湖广总督张之洞创办的自强学堂,是近代中国第一批国立大学。解放前就已形成文、法、理、工、农、医六大学院并驾齐驱的办学格局,是全国的五大名校之一。但长期受“左”的影响,在刘道玉接手的时候,用他自己的话说,武大“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全国科学技术发明成果是零;重大基础理论研究成果是零;获重大发明奖的研究成果也是零;有影响的学术专著是凤毛麟角……。武大跌落至教育部直属23所大学中的第22名!为此,他立下了“卧薪尝胆,10年雪耻!”的誓言。
如何雪耻,那就是改革。为求取名师,他求贤若渴。他得知湖南新华印刷厂一个叫杨小凯的校对工人非常有才华,但由于户口不能进京而没有被中国社科院录用时,立即派人到湖南,把他和妻女的户口调到武大。为了让其安心工作,刘道玉又疏通关系将杨小凯及其父母的“历史问题”彻底平反。当杨小凯的成果获得美国经济学家的重视后,他又顶着压力,批准杨小凯赴美。
实践证明,刘道玉是慧眼识“珠”。杨小凯是一位杰出的经济学家。国际经济学界普遍认为,他是最有希望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华裔经济学家。不幸的是,天忌英才,杨后来患了肺癌,于2004年7月在澳大利亚病逝。
10年生聚,10年雪耻,可惜的是,留给他教改实验的时间只有八年。就是短短的八年,他推行了导师制、学分制、主辅修制、插班生制、贷学金制等多项创新,将这所百年老校搅得“风生水起”——他鼓励学生挑战权威、勇于探索。他们可以登上讲坛辩论,不爱听的课堂可以不上,可以与校方对话,可以成立各种社团;他鼓励教师搞科研,为此成立了出版社和实行“学术假制”;为活跃学术思想,开展学术讨论与争鸣,培养年轻学术带头人,他成立全校青年教师科学与技术协会,举办学术沙龙……
一时间,平等、自由、民主之风盛行武大,推行创造教育的珞珈山成为大学生们和高校教师的“向往之地”,武大,不折不扣成了高校当中的“中国的深圳”!在其任上,武大人获得了32项国际水平的奖项,属国内首创的就有38项,并建立了国家软件工程重点实验室!
回过头来看今天中国的高校,行政笼罩一切,学术造假盛行,学生拉关系,教授跑项目……就连现在推行的学分制、双学位制、贷款制,也都是刘道玉教改的产物。他超前了整整20年!
超前意识的改革,从中国历史来看,无一难逃失败的结局。其实,以刘道玉狷介耿直的文人个性,在上任之初就埋下了他 “官运”的悲剧。1988年2月,刘道玉的教改画上了休止符。被免职的这一年,他刚刚54岁,正年富力强,激情满怀。
拓荒者的“足迹”
被免职后,刘道玉是走,还是留?人们多以为他会离开这个“伤心地”,一走了之。但刘道玉还是留了下来。他说,“那些整我的人,对我的做法是:打得倒就打,打不倒就赶走,赶不走就整垮。现在看来,他们既没有把我打倒,也未能把我整垮,惟一的就是要把我赶走,……因此,我不能走……”他痛下决心,“绝缘”官场。他婉拒了李铁映让其去国务院负责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领导小组的任命,推却了海南大学、暨南大学、厦门大学等高校当校长的邀请,专心创造教育的研究,并把目光转向了校外的民办教育。
可是,现实的残酷竟容不得他一丁点儿的理想!他想办亚洲高等管理学院而未成;想办中国实验大学而泡汤;他想在海南办中国教育试验城,海南省支持,但教育部不批。最让他伤心的是,在武汉一手创办了六年的新世纪外国语学校,也因为投资人跑了而在2000年来临之际夭折……关张之际,他和全校教职员工一起嚎啕大哭……
办学、实验,一个个失败,刘道玉感到“无路可走”的悲凉!但欣慰的是,他的创造教育的研究硕果累累。他先后出版的“创造教育三部曲”,从理论、思维训练到实践,形成了完整的创造教育体系,即“SSR模式”(第一个S代表自学或独立学习,第二个S代表课堂讨论,R代表科学研究)。“这既是我自20世纪80年代起研究创造教育的一个总结,又是我献给以创造为特征的21世纪的一份礼物。”刘道玉后来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他的“SSR模式”已经回答了“钱学森之问”!
回答了又怎么样?照样无人理睬。这是刘道玉的无奈,又何尝不是科技泰斗钱学森的尴尬呢。息兵罢战,不是他的性格。他是个战士,为达目的,一往无前是他的个性。他最终选择了——呐喊。
回答“钱学森之问”
先生近十年来持续不断地对教育改革的呐喊,就是本书最新的亮点。他在《南方周末》发表的《中国教改十意见书》振聋发聩;他在清华校庆期间让清华反思的呼吁,值得当前的国家教育主管部门深思;他在南方科大遭遇“严冬”的时候给朱清时校长鼓劲加油……“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这是先生比较喜欢的诗句,也是他一生教改精神的写照。“逆耳忠言”的背后,实际上饱含了先生对中国教育的一腔热忱和揪心之痛。
教师应该说是天地之间最无私的职业了,但“物质主义”的当下,教师队伍中甘坐冷板凳的人不多了,爱生如子的人更是少见。这个职业快沦落为一个贩卖知识的群体,没有多少人还像先生那样事必躬亲,率先垂范的,现在是师德被抛在一边,利益倒挂在胸前!对这个群体,我失望了多次,现在依然。我不知道中国教育的希望在哪里,靠这些人,包括当权者的一纸命令就能改变吗,我怀疑。
此外,书中还增补了先生花甲之年之后,对人生的反复体味和思考。这些文字,除了先生修身养性的人生感悟外,还观照了当下的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有的人受到我的培养而成才,但他却忘恩负义;有的人受到我的器重而擢升,但他又背弃我;还有的人,因犯错误受到我的保护而摆脱困境,但他却又写书恶毒地诽谤我。更多的人,在你得势时,他紧跟你,但是一旦气候变幻,他们马上变脸,或揭发批判,或划清界线……”先生自传里的这些话,读来令人唏嘘不已。
“当世校长,几人能够?”
文/胡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