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记者 黄丽娜
据近日羊城晚报报道,中山大学珠海校区图书馆是国内为数不多向公众开放的大学图书馆。11月21日,教育部社会科学司副司长张东刚在公开场合表示:“将来大学的图书馆和博物馆,也有望逐步向社会公众开放。”作为重要公共资源的图书馆对公民教育责无旁贷,但目前的大学图书馆资源紧缺,一般公共图书馆建设有待加强,相权之下,图书馆如何在公民社会建设中更好地承担起自己应尽的责任?羊城晚报记者专访了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葛剑雄、中山大学公民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朱健刚,并特约美国、法国、加拿大的作者撰述在所在国家图书馆的亲身体验———
正方观点
朱健刚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教授、公民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让市民“十分钟路程一座图书馆”
即便阅读已经进入了在线时代,图书馆还是应该大量存在。图书馆是一个公共空间,在图书馆里阅读,有助于形成社区凝聚力,有助于人们面对面地交流。图书馆有三大作用,一是知识学习、二是交流空间、三是价值观的体现。公民社会最重要的基础是公民,图书馆正是将社区居民培育成有公共精神、有理性、有权责意识的公民的好地方。
大学图书馆开放肯定是好事,特别是那些有条件开放的大学图书馆。我们习惯了将公共物品私有化,比如大学图书馆就常被看做是大学的私有财产。不过实际上,也的确是大学在承担图书馆的采购、维护、管理等等的支出,即便是有条件开放,也应该政府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这样才能鼓励、刺激更多的大学,让他们自愿开放自己的图书馆给社会公众。
与其要求大学开放图书馆,不如政府投资建设更多的社区图书馆,让市民在步行十分钟的距离内就能拥有一座图书馆。如果真的实现,你能想象广州将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吗?这里将遍布小型而精致,各有特色的图书馆;每一个图书馆的书籍都为当地社区居民量身订做,满足他们特有的阅读需求。到那时,这将是一座有文化的城市。
一位美国教授曾告诉我,在美国的飞机、地铁上,70%的美国人不是在玩手机、看报纸,而是在阅读图书。这些图书绝大多数不是他们购买的,因为书的价格很贵,都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古人说“书非借而不能读”。其实每一个人不需要拥有太多图书,图书如果能作为一种公共物品,通过图书馆借阅这种形式被合理配置共享,是最好的。
明年,我和我的同事将启动一项研究,专门针对目前公共图书馆的现状和人们的阅读需求,并为梦想中的“十分钟路程一座图书馆”的计划做规划准备。
人们需要图书馆这样的公共空间,政府也应该投入社区图书馆的建设。建设不一定是要出钱,政府可以出台相关的政策来扶持,来引导人们用慈善的途径来建设小型的公共社区图书馆。比如,对于捐建的人给予命名权,我相信会得到很多人的响应。
反方观点
葛剑雄
[中国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
图书馆开放不能搞“一刀切”
以复旦大学图书馆为例,很多专家、学者、退休教师、媒体或者其他需要我们图书馆资源进行工作或者研究的,我们一直都是配合的态度。只要提出申请,凭有效证件,就可出入大学图书馆,馆内图书甚至是部分相当珍贵的善本也都是可阅览可影印,全部免费,这其实就是一种开放。
坚决反对把大学图书馆全盘变成公共图书馆。从硬件上,大学图书馆就不具备向公众开放的条件。首先,在最初设计时,大学图书馆的图书就是以满足大学生、大学教育采购的,不可能涵盖从少到老所有人群的阅读需要;很多参考书、研究类的图书基本只有一两本,如果公众借走了,那学生的学习需要怎么满足?其次,大学图书馆的座位设置有限。随着大学的扩招,现有的座位到期末考试时,都是爆满的,很多学生要提前来“霸位子”,更不用提向公众开放了;再次,从管理上,大学图书馆达不到公共图书馆对消防、安保、医疗救护等方面的要求,如果公众在大学图书馆发生意外,谁来负责?一般人认为大学生已经算是高素质人才了,但是在大学图书馆,剪书、偷书的事情还时有发生,如果向公众开放,在管理上,现有的水平根本无法应付。
大学图书馆的开放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有限制、有条件地开放;而不是搞“一刀切”运动。对于附近没有公共图书馆,居民又有强烈阅读需要的社区,可以考虑适当开放大学图书馆;部分公众对一些书籍有特殊需要的,也应该面向这种需求开放大学图书馆,但不是说一个行政命令,大学图书馆就完全向所有的社会人士开放了。看报纸、看杂志,完全可以去社区图书馆,或者街道的活动中心,有什么必要都挤进大学的图书馆?这种开放也是不现实的。
在真正缺少社区图书馆的地方,高校可以和社区进行共建。而真正想通过阅读来提高公民素质、完善公民教育,还是要政府多投入、多想办法,加强社区图书馆的布点,或者通过买断图书版权,开放免费的网络阅读来实现。
加拿大图书馆:
书是风景今若古
□爱华[加拿大多伦多媒体人]
多伦多的公立和大学图书馆是我认为该市最值得欣赏的佳处。就在十几天前,多伦多市政府的财政预算案决定,不削减图书馆的服务。
包括多伦多在内的全加拿大的公立图书馆在社区里面充当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它既是社区主要活动中心,也是社区文化联系和交流的场所。公立图书馆向公众免费开放,并提供免费借阅。图书馆除了英文书籍,还有法、中、日等其他语种读物。公立图书馆除了馆藏各种书籍,还提供各种杂志录影带和CD。有一次在借书柜,甚至看到一个加拿大人借了一本学讲广东话的指导书和录音带。在公立图书馆,还举办各种讲座,包括开设介绍网上搜寻工作的免费讲座、莎士比亚作品欣赏讲座等。
大学图书馆则给人宁静致远的感觉。不记得有多少次,从多伦多大学(University of Toronto)郑裕彤东亚图书馆的巨大玻璃窗向碧天苍穹望去,再俯瞰多伦多大学的校园春夏秋冬,既有“前不见古人”的孤寂,“采菊东篱下”的淡然,又有“寻寻觅觅”的幽趣,“无物无我”的逍遥。
十多年前刚到多伦多时,瞄准了多伦多大学的图书馆而择近而居。
多伦多大学的罗伯特图书馆八楼是郑裕彤东亚图书馆,毗邻利铭泽图书馆。从孔孟庄子儒佛道,到现当代文学艺术,都尽在馆中珍藏。另外,也少不了日本、韩国的东亚文化及历史书籍。走过一排一排长长的书架,到了馆中的另一端,有非常雅致依着大窗户分割成的一个个阅读区间。有些区间墙上挂着中国荷花水墨画,有些区间由佛教经典包围。低头看的是各朝各代的书,抬头看的是窗外高远广阔的蓝天,还有校园的街道风景。书是风景,风景是书。古时是今,今若古时。
多伦多的大学图书馆英文书也是免费开放阅读。不过要借书就需要学生证。坐落在市中心的怀雅逊大学(Ryerson University)也是我常去的地方。不同楼层有各种学科的书籍分类,利用电梯上上下下,几个小时在书海中不觉得漫长。 偶尔突发奇想,是否该带上睡袋,在图书馆里安营扎寨。一觉醒来,人就躺卧在书的“围城”里。
在大学的图书馆,往往都有电脑学习区。每次坐在怀雅逊大学图书馆的电脑前,就有一种别的地方没有的感觉。觉得旁边的学生都用心在网上做作业或者透过电邮交流。偶尔有些自由讨论,总体气氛轻松安静。
法国图书馆:
承担广泛的公民教育责任
□马三力[法国巴黎第七大学博士]
法国的大学图书馆并不面向社会开放,但每个大学、研究院所的图书馆,不仅为自己的师生提供服务,其他院校的师生,通过并不复杂的手续,也可使用该图书馆,因为每个图书馆的馆藏毕竟不同,各有侧重。法国大学图书馆的这种图书资源相对共享的制度设计,不是力图实现图书资源最大的社会化,而是力图在“合理的”范围内,切实、具体地实现“机会平等”的公民教育。
而在这些院校的图书馆之外,各种大大小小的公共图书馆,从国立到市里到街区,则承担起了更加广泛的公民教育的责任。事实上,法国一些较大的公立图书馆,其馆藏丝毫不逊于大学图书馆,甚至更丰富,更全面。比如密特朗图书馆,也即法国的国家图书馆(BNF),它同时具有专业和世俗两重特色,不仅是大学师生学习研究不可或缺的工作场所,也是普通市民日常阅读、学习的重要场所。它虽然要求交纳入馆费,但费用很低,普通公民都能承担,对学生还有优惠。
另外,还有各种免费的公立图书馆,在巴黎,最重要的免费图书馆之一就是位于马海区的蓬皮杜现代术中心里的蓬皮杜图书馆。如果说,BNF还沿袭着某种“精英”传统(因为很多重要的善本书籍都存于BNF,这里主要的阅览全体是大学师生,其内部的环境设计也相对传统,每人一个相对独立的木质书桌,一盏台灯),蓬皮杜图书馆则更加“普罗化”,藏书相对大众化一些,其内部设计也更具现代风,阅览室是全开放结构,无门无室,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各据一层。开放式的书架旁边,就是供阅读者共享的长条塑钢书桌。来这里的阅读者,不仅有大学师生,还有很多中学生,以及社会各种界别、阶层的人,包括流浪汉。
除了这些规模较大的图书馆,每个城市、每个区,都还有相对小规模的公立图书馆,这些图书馆主要承担的,就是为住在附近的居民提供非专业化的、大众读物;其中有些图书馆主要面向的是儿童和青少年。
在相对规模大一点的图书馆里,都设有咖啡厅、简餐室,在吸烟还没成为社会价值取向的公敌的时候,还设有专门的吸烟室。阅览者可以在读书读累了的时候,到这里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同时,跟同学、朋友,或是在图书馆里新结识的同道中人,聊聊天,放松一下。因为这些公立图书馆的方便与周到,到那里去过一天,对很多法国人尤其是巴黎人来说,是日常生活里的一项常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