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上还显见舞蹈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迷人的风度。因为经常往返于国内外,她的中文当然流畅,但是言谈间不免流溢出的英文单词,似乎又在表明,英文有时比母语更能准确地表达。
严歌苓,一位旅居海外的多产作家,从1986年至今,严歌苓已经出版了18部长篇小说、7部中短篇小说集;她又是一位被影视界的聚光灯紧紧追逐的编剧,从早期的《天浴》到最近的《梅兰芳》与《金陵十三钗》,屡次与知名导演的合作,使她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但是,这位在外界看来是文学界兼影视界“宠儿”的作家,心里深藏着一个隐秘的不安:对于新完成的一部作品,她总是不自信,不敢拿出手。越是创作付诸艰辛的作品,越是如此。《一个女人的史诗》(湖南文艺出版社)是,《陆犯焉识》(作家出版社)也没能逃脱。
小说主人公陆焉识,属于严歌苓的虚构,10%是她从小到大积累起来的对于爷爷的印象和理解。严歌苓说,这是她多年来很想写的一部小说。“在我童年的时候,我的祖父就一直是我心目当中一个很神的人,他在学术上很成功,少年时期被人称为神童,后来到美国求学,当时都认为是很神秘、很了不起、很伟大的。”
严歌苓在部队文工团当舞蹈演员时,有一段去西藏巡回演出的经历,对她写作气质的形成有很大影响,使她的作品融入了大山大川大草地的大气雄浑。1989年年底严歌苓去美国开会,次年申请进入哥伦比亚艺术学院进行英美文学的系统阅读。“随着我后来到美国留学,也去了祖父留学的大学。在还没有产生写小说的意愿的时候,就开始对祖父有一些调查研究。”严歌苓对于祖父的了解,似乎出自寻根的一种“情不自禁”。十几年后,突然有一个念头冒出来:我为什么不能写一部关于他的作品?
于是,便有了《陆犯焉识》的主人公。陆焉识是个才子,会多种语言,他父亲去世后,继母逼他娶了自家侄女冯婉喻,对妻子没有感情的陆焉识选择出国留学,回国当了大学教授。上世纪50年代,陆焉识因出身问题被打为反革命,在历次运动中,他的刑期一再延长,最后被判无期徒刑。他来到西北荒漠上改造了20年,此时他自然怀念起妻子冯婉喻。
在作品中,严歌苓表达了对祖父那一代知识分子精神境遇的探寻。可是,对于曾经是“精英”的祖父,为何特意强调“陆犯”?严歌苓解释说:“陆焉识一辈子的挣扎和渴望都是围绕自由的,他的婚姻是不自由的,他的家庭把他变成了家里独撑门面的男人也是不自由的,很多时候他认为有一个无形的桎梏。”她说,这部作品可以诠释为主人公对自由意义的领悟,包括他对妻子几度不忠诚,有一种负罪心理,所以用“犯”比较恰当;而且法律上,没有判决之前叫人犯,判决之后才是犯人。
每个作家都是以自己最熟悉的生活为题材开始写作生涯的,严歌苓也不例外。军营生活概括了她从少年到青年的一段最重要的生命阶段,所以她一开始的写作必然关注了这一领域。然而,她驾驭大题材、大叙事的能力逐渐在后期的写作中显山露水:《扶桑》、《雌性的草地》及《一个女人的史诗》等等,越是历史跨度很大的作品,对严歌苓来说越有挑战性。但是,她也知道,想象力虽然是作家的第一位的素质,也仍然要去真实生活中搜集细节。为了创作《陆犯焉识》,她多次往返于主人公盛年时流连的华盛顿、上海和青海。“因为不是写游记,看了有什么样的景色就可以写,而是要把景色和故事联系起来。”
《陆犯焉识》把二十世纪的中国百年历史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对主人公在历史和政治的夹缝中的艰难挣扎与生存状态,进行了细致的描绘。而严歌苓在写作中,也前所未有地体会到,自己所有的生命和行为是被祖父和更远的血缘在暗中控制着,“人一生当中都是在不断发现过程中。在对祖父的发现、了解和逐渐解密过程当中,我自己的性格、人性也得到解密。”
从第一次写作,严歌苓就没有退过稿子。创作上如此顺利,又不断接近答案的解密,应该是严歌苓的最大动力。那么,她的“不自信”来自哪里?“写完《小姨多鹤》,我觉得拿不出手,用铅笔写完后,让打字员录好存在电脑里,7个月的时间没动,希望能改头换面。最终拿出来是因为出版社在催。我总在想可能砸了。在台湾我得了9个文学奖,每次寄出作品我就想我死了……我做任何事都不自信,做饭也是,做出来总不停地道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自信。我不是畅销书作家,只是尽力去写,希望写完了以后不愧对自己,不愧对文学。”严歌苓到底也没讲出不自信的原因,她幽默地说,自然界有产后抑郁症,有些母亲产后情绪会非常低迷,动物界也有些母亲,莫名其妙地会把小动物吃掉;而自己最初的不自信,也许是“产后”情绪掉到低谷的原因。
虽然中国语言并不是一种非流通的表达方式,但事实是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情感表达方式在世界上是不流通的,我们认为自己在讲一些很生动的话题,但别人却听不懂,严歌苓把这种情况理解为语言的不可译性。严歌苓曾经把自己比做“中国文学游牧民族”之一员,这种离开中国文化背景,又处于异国文化边缘的身份,使她肩负着一种使命。她的感受是,真正融入其他语境的最佳途径便是用他们的语言去写作。近年来,她陆续地用英文写作,比如《第九个寡妇》《赴宴者》。
虽在海外,但是她的作品对“中国”有着清晰而深刻的表现。严歌苓说:“每个人在离开自己祖国本土后都会变得更加思乡,这是人性。还有就是任何种族文化的特质都是在跟别的种族文化并列时才会更加显出它的独特。作为中国人,在美国是少数,文化也就是少数族裔文化,对它的反思、批评、欣赏的机会比在国内多多了,总是在反思,就变得敏感,包括对中国文字,道理是一样的。”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