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若可爱得去鳞，一旦没鳞还叫“龙”吗？

　　历史遗留问题：龙

　　作者：陈冲

　　龙年还没到，“龙”已经成了热门话题。一张以“龙”为图案的生肖邮票，引起了争议。那个图案，据说是很传统、很标准的那种，或者按邮票发行方的“官方”说法，“龙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却引来了反差很强烈的两种反响，认同的说是“威武庄严”，反对的说是“凶神恶煞”。然后就延伸到中国的形象问题了，支持者说这让人看到了中国的自信，反对者说这让人觉得中国富于攻击性。也有人翻旧账，中国的文化如何，传统如何，一直推到8000年前我们的老祖宗怎样用石头摆出一条长达多少多少米的龙，以及中国人怎样喜欢想象出各种并非实有的动物，龙呀、凤呀、麒麟呀、貔貅呀等等。但据我的印象，还没什么人注意到中国的龙是有繁殖能力的，所谓“龙生九子”。在古人的概念里，“九”具有极限数的含义，“犹言其多也”，不止九个。怪的是，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像他爹，比如其中最著名的赑屃(老六)，从长相到性格都跟他爹相差很远，因“性喜负重”，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总是驮着个石碑，眼生的人就径直叫它“王八驮石碑”了。饕餮(不知排行老几)直接就是个反面形象了，贪吃乃至贪婪的人，才被称为“饕餮之徒”。“文革”时流行血统论，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其实纯属瞎掰。真正的传统说法，是龙生九子，都不成龙。这说法背后暗含着一个道理：是不是龙，不能单看是谁生的，得看是不是老天爷指定的“真龙”。中国历史上至少有二十多个皇帝，都不是皇帝生的，但人家是“真龙天子”。比如宋理宗赵昀，他爹就是个已经没落到连像样的官职都没有了的皇族后裔。至于这说法是否还暗含着给改朝换代留下伏笔，我还没有考证好。总之，是“君权神授”，不是君权亲授。它涉及权力的合法性，是个极严肃的问题，不好乱来的。龙，就是这个“神授”的载体。

　　您瞧，这就说到根儿上了。不管8000年前用石头摆出来的那条龙是什么图腾，现在传到我们这儿的龙，已经是皇权的象征、皇帝的象征了。在龙作为皇权象征的全部历史中，除了最后一小截稍微有点含糊不清，整个讲它从来不是国家的象征，因为那时候讲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并不存在另外一个相等的“国”。这一点很重要，而且是“压倒一切”的重要，因为只要明白了这一点，你也就很容易明白为什么“龙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了。无论你说它是“威风凛凛”也好，还是“凶相毕露”也好，其实只是同一张扑克牌老K这头朝上拿还是那头朝上拿的区别。总之它是要你觉得可惧可畏，而不是要你觉得可亲可爱。皇上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爱他，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爱你。不信您琢磨琢磨，明明是个“蛇身”，为什么还要额外披挂上一身鳞甲？是不是即便皇恩浩荡，允许你摸一摸了，也只能顺着摸？近日有人因不满邮票上那条“壬辰龙”太凶相，建议请高人设计一款“可爱的卡通龙”。以我的瞎想，无论怎样地卡通，这条龙若要可爱，先得去了那身鳞，可一旦没有了鳞，那还叫“龙”吗？

　　无奈十二生肖里偏偏有个龙。改了它吧？是改成猫年好，还是改成果子狸年好？谁说了算？更何况据说还有不少年轻的善男信女早已张罗着买房结婚，以便紧赶着生个龙子。虽说他们可能不知道“龙生九子都不成龙”的典故，毕竟其情可悯，真把龙年取消了，你让人家指望啥？

　　所以，“龙”的问题，是个历史遗留问题，解决起来，难度很大。

　　那怎么办？我的意见是：老办法——先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