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佩琦:穿越剧可以胡编乱造 应注明纯属虚构
毛佩琦 (资料片)
2月25日,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央视《百家讲坛》著名主讲人毛佩琦将做客本报与省图共同举办的《大众讲坛》,作题为《从<大学>、<中庸>谈国学》的报告。以此为契机,本报独家专访了毛佩琦先生,就“明史热”、明朝文化与当下、国学热、通俗历史读物热等热点话题展开对话。
本报记者 师文静
历史学者的责任是纠正不准确的历史认识
齐鲁晚报:毛老师,外界称您为“明史翻案第一人”,您否认了这个说法。此外,还有人称您是“明史热第一人”,如果您在大众文化领域传播明史的目的不是为其翻案的话,又是为什么?作为一位明史研究学者,在大众媒体讲解通俗的明史,您希望能给明史带来什么?
毛佩琦:历史专业学者的责任是什么呢?我想,除了本身职务的责任以外,在广义上说还有社会责任,每个人也承担着非工作单位所赋予的任务。作为历史研究者,学了这么多专业历史,干什么用?就要有责任把知识传递给大家。学术研究是历史学者的重要成果,但是这与大众文化稍微有些距离。而面对社会上众多不了解明史的读者来说,若有机会,历史学者要给大家讲清楚,把自己所学的告诉大家。
外界称我为“掀起明史热的第一人”,是因为我赶上了这样一个时机。前几年清史热掀起了高潮,清史电视剧也有所泛滥,使一些观众产生了诉求,也使另一些观众产生了厌恶。与此同时,观众也在追问清朝的前代,即明史的历史。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把明史的知识告诉大家,把那些不太真实的历史认知,帮大家弄真实。
这是拨乱反正,但不是翻案,因为没有什么案件可以翻。我只能说把大家认识不清楚的帮大家弄清楚,把大家认识不太准确的纠正准确。
明朝有相当大的言论自由
齐鲁晚报:从非制度层面的文化来看,明朝历史中哪些文化因素延续至今,并还在影响着当下的中国?有哪些文化思潮?哪些文化艺术门类还在传承、流行呢?
毛佩琦:明史距离我们并不远,300多年的历史,三位百岁老人的年龄加起来就到明朝了。在文化传承方面,如当下白先勇大力提倡,已是现代一个文化符号的昆曲《牡丹亭》就是明代的,它来源于明朝汤显祖《玉茗堂四梦》其中一部。而《牡丹亭》所反映的人类感情也已非常超前,它表现了一个生死之恋的故事,青年人为幸福而不懈地追求,展示当时人不愿意受传统道德价值观念的约束,开始追求不受拘束的情感。
明朝开放的态势是自上而下的,反映在意识形态、文学艺术等各个方面。而在经济层面,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城市商业的发展,出现了新的社会世态。在政治上,他们集会结社,要求表达自己的声音,干预政治,公然对政治提出批评,明朝甚至可以批评皇帝,有相当大的言论自由。但是明朝的转型还伴随着它特有的社会问题,出现了很多颓废的东西,比如假酒、假白银、假书籍,诈骗的案子也层出不穷,恶棍横行、黑社会捣乱等,都是明朝后期同时存在的。每个朝代都给当代留下很多东西,都可以拿来作为借鉴,或者是警醒,或者教训。
每个人都有权利解读历史
齐鲁晚报:过去我们解读历史,多是用一种阶级斗争、矛盾分析的方法来论证历史的必然性;而今天包括史景迁、黄仁宇等在内的历史学者所写的历史书籍,更多地关注历史细节,关注历史的偶然性。对于这种历史观,您的判断是什么?这是否是一种进步?
毛佩琦:阶级斗争分析法是评价历史的方式,用阶级斗争的规律来解读历史,应该是解读历史的重要方面,但是它是唯一的吗?不应该是唯一的,如果是唯一的就可能导致唯阶级斗争论,就会成为以阶级斗争为纲,这就走向极端了。
历史是什么?历史是过去人的生活。它跟现在人的生活没有两样,也许两者穿的衣服不一样,吃的东西多少有一些区别,之前没有汽车、电话和网络,但是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为什么不去关心这些有血有肉的人,而却用抽象的概念来概括历史呢?
这些年历史研究突破了抽象的学术概念,更多学者开始去关注历史发生的偶然性。这才是丰富的完整的历史。只有对历史有完整认识才可能很好地指导当下。
现在很多大众写手或者是通俗历史作者用自己的方式来记录历史,这是大众的需要。《二十四史》看不懂怎么办?就需要通俗解读。既然范文澜、郭沫若、胡绳都写了自己的感悟,那为什么不能让当年明月写自己的感悟?每个人都在写自己的感悟,只不过用的语言不一样,风格不一样,有的是学术语言,有的是通俗语言。但是通俗解读是有底线的,要实事求是,要保证学术的品位,态度应该是严肃的,文本是通俗的。通俗不等于媚俗,不等于烂俗,通俗也不等于玩世不恭。解读历史的时候不能传达错误的认识、错误的历史事实。
历史专业研究者们也应该热情地支持那些非专业的人去解读历史,关注他们对历史感兴趣的问题,扶植那些业余草根作者和写手。
明史热没冷却是常态化了
齐鲁晚报:前几年从电视到电影再到小说兴起的“明史热”好像是逐渐过去了。您作为明史专家、“明史热的第一人”,怎么看待这股热潮,大众文化领域内的“明史热”给大家带来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毛佩琦:当明史热的时候,就有人问我明史能热多久?我说不会热太久,一个东西总是保持高热度的话,是不是说明我们中国的文化很单一?果然这个热度过一段时间就转移了。明史热一个原因是因为明史曾经很冷,如若明史之前热,那么它必定现在冷。这是规律。
“明史热”给我们带来什么?第一,它引起了大家对明史的关注和重视。以前不重视,不关注明史的人,开始关注了。有了关注了,就有利于常态化。明史不再永远是个没人去涉及的黑洞。第二,是不是我们把明史问题都解决了呢?也不见得。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大家有些印象了,大家就知道看书从哪儿入手了,就有更多机会了解明朝的基本状况。第三,明史热,也多少纠正了大家对明史的一些偏见。通过这一热潮,大家知道了历史上对明朝的评价是“治隆唐宋,远迈汉唐”,明朝比唐朝宋朝还要好,远远超过汉唐。那我们之前对明朝认识的偏颇就被拨正了一些。
明史现在不热了,但是也不能说是冷了,而是走向常态化了。这两年明史著作出版了不少,我就至少给三本明史著作写过序言。明史热虽然走向一种常态化,但是它还是留下了自己的轨迹,也有一定的效果。
胡编乱造的“穿越”
应注明纯属虚构
齐鲁晚报:2011年一个很重要的流行文化现象就是“穿越”题材剧,“穿越”遍布荧屏和网络,虽然有人称“穿越”只是披着历史的皮毛而已,但它似乎与历史有些关系。您作为历史学者怎么看流行文化中对历史的这种无厘头演绎?
毛佩琦:我觉得穿越剧作为一种文艺形式未尝不可。我们可以把穿越剧和穿越小说当做剧和小说来看,但是不能当做历史来看。不能当历史来看,因为它不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情。要当做文学作品来看待,这我完全不反对。穿越剧最大的特点在于它沟通了古今,它把现代人的观念置于古代,让现代人去体验、感悟、解读历史。我想这实际上是用另一种形式去评价、参与古代事物,我觉得这是可以的。就文学与娱乐来说是完全可以的,但这与历史是两码事。
但是不能老搞穿越剧,作为一个艺术门类和品种,在文艺领域里别具一格就够了。如果到处充斥着穿越剧,我们除了穿越没有别的可看了,这就不行了。
齐鲁晚报:因为穿越剧都是偶像剧,它的观众基本上都是青少年、青年人,您觉得这种对待历史不严肃的态度,会对青少年有影响吗?您担心吗?如何去纠正这种偏差的认识呢?
毛佩琦:穿越小说和剧可能会给观众一些错误的认识,这是要担忧的。穿越剧,通过不同的穿越来吸引人,但是最好不要虚构基本事实。否则,它就与历史没关系,就一定要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要写纯属虚构,就像烟盒上要写着吸烟有害健康一样,否则就误导大众。
胡编乱造可以,但是要告诉大众这就是胡编乱造。观众可以看,一乐嘛。娱乐与历史是两码事儿。我们不反对娱乐,但是反对将娱乐当成真实的事情。
提倡国学
应先去除糟粕
齐鲁晚报:很多人在多种场合曾经说过,中国人没有信仰,没有可以依托的东西。同时,近年来的“国学热”似乎在传递一个信号,就是我们的信仰需要到国学到传统中去追寻。不知您同意此看法不?“国学热”给我们的启示是什么?
毛佩琦:现在中国处在一个转型期,可能大家发觉我们曾经信奉的东西没有价值,或者说我们曾经坚信的东西是虚伪的,那么我们从什么地方去建立新的道德、新的尺度、新的信仰呢?这个时候,在回顾中国传统文化的时候,我们感觉它非常宝贵,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很宝贵的东西可以解决我们现实的问题,可以回答未来的问题,可以来解决面对全世界的问题。它可以帮助我们建立道德,建立人生价值,指导人生的意义,所以大家从这里面找营养也是可以理解的。
同时应看到,不是中国人之所以成为中国人的那些东西都是好东西,中国人很多东西受到外国人批评,我们自己也不满意。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糟粕的东西,所以提倡国学的时候,应先去反对糟粕。一定要分清哪是糟粕,哪是精华。反对愚昧,反对落后,反对愚弄百姓,坚持进步,这是必须牢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