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美娟撰文怀念张瑞芳:双双真不朽,芬芳大地中
奚美娟
最早喜欢瑞芳老师,是欣赏她在影片中用台词表现人物的状态。
那时我还在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当学生,能看到的影片屈指可数,印象深的是《李双双》、《南征北战》,后来是《家》。从那时起,我已深深被瑞芳老师那极富感染力的台词表现力征服。
在影片《南征北战》中,瑞芳老师饰演的女民兵队长戏份并不多。有一场带领老百姓撤退的戏,场面很大,不见首尾的队伍中村民们拖家带口,神色黯然地急促行进着。记得画面的背景是一条盘山小道,荆棘丛生,行走艰难。女民兵队长见到此情此景,突然站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对大家说:“乡亲们,不要难过,我们还会打回来的!”说完,继续带领大家匆匆撤离。就是这样一句看似普通的台词,瑞芳老师的声音有些嘶哑,语气亲切平常,但她那种在坚定中略带哽咽,压抑中透着希望的表演极有艺术感染力。她甚至还运用了一些地方口音,用最随意生活的语气说出了在战争年代极具鼓动性的话。用这样的台词表现方式来处理一句很容易被概念化的戏剧语言,是我学艺之初获得的良好经验,我在以后的艺术实践中举一反三,获益匪浅。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我的演艺生涯从舞台转向了影视领域,和瑞芳老师的接触自然多了起来。一直欣赏她生活中头脑清晰、思路敏捷,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前辈谦虚随和的人生态度。
前几年在苏州金鸡湖畔举行的金鸡百花电影节上,瑞芳老师众望所归,荣获终身成就奖。在领奖台上,主持人对她说:“我们都是您的‘粉丝’。”她却说:“我一辈子拍的电影还没有你们现在一年拍的多,我才是你们的‘粉丝’。”然后,她对着台下坐着的比她年轻的电影人真诚地说:“我是你们大家的‘粉丝’!”电影界同仁们送给她经久不息的掌声,表达了对她的敬重,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近几年,瑞芳老师多次住院,每回去看她,她都要和我聊电影、聊表演。她经常对我说:“你现在演的很多角色我也可以演。”我知道,这句话里除了饱含着对我的鼓励,还有隐隐的遗憾。由于历史的原因,她这一代艺术家在表演的成熟期经历“文革”噩梦,艺术实践戛然而止。改革开放以来,瑞芳老师参演了两部引人注目的电影,一部是《大河奔流》,一部是《泉水叮咚》。从那以后,艺术活动渐渐减少,而社会活动日益增多。她年事已高,但艺术梦依旧满满当当地留存在心里,无法释怀。事实上,我们的剧本创作长期以来较少关注中老年题材,我国一批经验丰富的表演艺术家处于优质资源浪费的状态,极为可惜。真希望我们也能创作出中国的《金色池塘》,让观众再一次欣赏前辈们无可比拟的表演才华。
最后一次见到瑞芳老师,是在华东医院的病房。那天,医生正在给她做血透,护士长让我戴上口罩,然后领我站在门口远距离探视。只见两位护士在床边忙碌,瑞芳老师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想到人生如此无常,心中很难过。以往在探视时和她有说有笑,谈艺术聊家常,那些场面像影片中的一个个镜头,在我眼前跌宕。
记得有次她和我说起自己的艺术资料收藏,她说身边只有一盘电影《家》在电台播放时的录音带,还是老式的,其他影像资料几乎没有。我非常理解她说的情况,影像资料的收集由于技术层面的原因,改革开放前艺术家个人几乎无法拥有,连我这个后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演的一批舞台经典剧目也没有留下完整的资料,一直感到非常可惜。因此,瑞芳老师的遗憾,我理解——对于艺术家而言,作品才是她的财富,是她的孩子。再去探望时,我给她带去了能够收集到的由她主演的影片的光碟,并教会了陪护使用播放机。陪护看着影碟封页上瑞芳老师年轻漂亮的剧照,惊讶地叫着:“这些都是奶奶演的呀?!”看到瑞芳老师满心欢喜地默默点头,我想那一刻她定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吧。
6月28日深夜,突然接到电话,得知瑞芳老师离世的消息,我好一阵沉默,内心涌起无限悲痛。上海电影界的一个坐标离我们而去了。
瑞芳老师从艺七十周年庆典时,我曾经为她献了一首小诗以示祝贺。如今,我想把这首小诗再次奉上,以表示我对瑞芳老师无限的敬重与怀念!
“雷电划长空,青春火样红。双双真不朽,芬芳大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