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抗战老兵的建军节:为牺牲战友家里寄钱
陈鲁民
父亲是抗日战争时期入伍的老兵,今年已85岁高龄,每年的“八一”建军节他都当成自己的生日过,而真正的生日反倒淡忘了。
“八一”这一天,父亲照例必干这几件事:穿上旧军装,戴上军功章,和我母亲一道,去照相馆里照一张合影,给当年牺牲的两个战友的家里寄一笔钱去,到附近的小学给孩子们讲一次战斗故事,到公园里和老年合唱团唱军歌,叫齐儿女们吃一顿团圆饭,晚上还要看一场央视电影频道的打仗故事片。这已成为雷打不动的习惯。
父亲爱看战争片,对母亲爱看的生活片常嗤之以鼻,说那是瞎闹、幼稚。他特别喜欢看电视剧《亮剑》,他说过去打仗就是那个样子,靠勇敢,靠不怕牺牲,孬种、怂货是打不了仗的,李云龙这样的人,他就遇到过好几个。他知道我和文化圈里有些来往,就叮嘱我说,见到演李云龙的那个演员一定要代他问个好,我也就虚应一声,心想,哪有这个机会呀,人家是大明星,天天忙着拍片,上哪儿去见呢?可是,去年冬天机会来了,我去北京参加全国文代会,还真在会场见到了扮演李云龙的李幼斌,就与他合了一张影,聊了几句天,代父亲问好的话倒忘了。回家后,父亲看到合影,很高兴,当个宝贝似的珍藏起来了。
父亲有十几个军功章,有纪念反扫荡胜利的,有纪念抗战胜利的,有渡海战役的,有挺进大西南的,有华北战斗英雄纪念章,有解放太原的大功纪念章,虽然做工粗糙,且都褪色严重,但父亲一直引以为豪,时不时翻出来看看。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贪吃,看见别的孩子用铜丝、铜块换街头货郎的糖人吃,就回去翻箱倒柜,拿父亲两个军功章换了一个糖人。父亲知道后,雷霆大发,痛打我一顿,然后带着我一条街、一条街去找那个卖糖人的小贩。一直找了两天,才找到,把两枚军功章要了回来。从此,我就知道,这是父亲的命根子,是万万不能动的。
今年初,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住了半个月医院,精力大不如前。出院后,他就要我给他和母亲买块墓地,并先把墓碑刻好放在那里。墓地买好了,在邙山山顶,面对黄河,视野开阔,父亲很满意。但刻碑的时候,他又“节外生枝”,要求在碑的两侧一边刻上“抗日老兵”,一边刻上“抗美老兵”,因为我母亲是抗美援朝时参军的。公墓管理人员说,没有这种刻法,不好办。父亲犟劲上来了,说,要是不行,墓地就不买了。人家这才勉强同意。墓碑树好后,父亲不放心,硬撑痊愈不久的病体着到40多公里外的墓地看了一次,才高兴地回来。
父亲80岁那年的“八一”,是在山东老家过的。他提出要回老家看看,怕以后没机会了,我和弟弟就找了辆车陪同他去了一趟。一路上,他兴致勃勃,话就没停,在哪个地方打过仗,负过伤,开过祝捷大会,记得一清二楚。八一那天,我们先陪他去烈士纪念碑祭奠,接着去他两个牺牲战友的家里看望。父亲已离休二十多年,工资并不高,可他一直在资助牺牲战友的家庭。我有时也为他抱屈,参加抗战的老革命了,立过功,受过伤,如今工资还不到我的一半多。他却很满意,说这就不少了,还有那么多战友都没活过来,和他们比,我很知足了。
今年“八一”,父亲又接受一个新任务,省电视台要来采访他,因为他是这一片儿最后一个抗战老兵了。父亲很紧张,几天都没睡好觉,老是问我:该说点啥,穿啥衣服,山东话人家能听懂不?我一直给他说宽心话,开玩笑说,老了老了,没想到您又成明星了。父亲呵呵一笑,满脸的皱纹都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