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胞弟口述:姐姐出逃前遭父亲软禁毒打(4)
还没走到姐姐的住处,我就想到这样贸然前去似乎不大稳当。姐姐当时可说是红得发紫,向她约稿的著名报纸杂志很多,她成天在家里做一个“写作机器”也应付不了那许多约稿。果不其然,听完我的来意,她一口回绝:“你们办的这种不出名的刊物,我不能给你们写稿,败坏自己的名誉。”说完她大概觉得这样对我不像个姐姐,就在桌上找出一张她画的素描说:“这张你们可以做插图。”——她那时的文章大多自己画插图。
我从小被姐姐拒绝惯了,知道再说无益,就匆匆告辞。
回来之后,沮丧中,张信锦说:“那就请子静先生写一篇关于你姐姐特点的短文,这也很能吸引读者。”
我担心姐姐看了会不高兴,而在报上写出声明或否认的文章,但张信锦说:“不会吧?一来你是她弟弟,她怎么能否认?二来稿子的内容一定无损于她的声名形象,只有增加她的光彩,凸显她不同于凡人的性格,我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张信锦的分析鼓舞了我的勇气。于是我凭着自小对她的观察,写了《我的姐姐张爱玲》:
她的脾气就是喜欢特别:随便什么事情总爱跟别人两样。就拿衣裳来说吧,她顶喜欢穿古怪样子的。记得三年前她从香港回来,我去看她,她穿着一件矮领子的布旗袍,大红颜色的底子,上面印着一朵一朵蓝的大花,两边都没有纽扣,是跟外国衣裳一样钻进去穿的。领子真矮,可以说没有,在领子下面打着一个结子,袖子短到肩膀,长度只到膝盖。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旗袍,少不得要问问她这是不是最新式的样子,她淡漠地笑道:“你真是少见多怪,在香港这种衣裳太普通了,我正嫌这样不够特别呢!”吓得我不敢再往下问了。我还听别人说,有一次她的一个朋友的哥哥结婚,她穿了一套前清老样子绣花的袄裤去道喜,满座的宾客为之惊奇不止。上海人真不行,全跟我一样少见多怪。
还有一回我们许多人到杭州去玩,刚到的第二天,她看报上登着上海电影院的广告——谈瑛做的《风》,就非要当天回上海看不可,大伙怎样挽留也没用。结果只好由我陪她回来,一下火车就到电影院,连赶了两场。回来我的头痛得要命,而她却说:“幸亏今天赶回来看,要不然我心里不知道多么难过呢!”
她不大认识路,在从前她每次出门总是坐汽车时多,她告诉车夫到哪里去,车夫把车开到目的地,她下车去,根本不去注意路牌子。有一次她让我到工部局图书馆去借书,我问她怎么走法,在什么路上,她说路名我不知道,你不要觉得奇怪,我们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也是不认识路的。大概有天才的人,总跟别人两样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