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 儿
刚大学毕业的小梅,已经学会把很多事放在心里。她不喜欢和人聊天,不爱谈论过去。她文体活动不好,也不太会处理人际关系。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孩最喜欢做的事,是一个人看小说。电话里,她说话的声音又细又轻,让跟她通电话的警察们“听了就觉得心疼”。
但是,自从得知妈妈被害的消息后,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老母鸡”。
她竭力担负起大姐的责任。尽管和两个妹妹分隔两地,但她习惯于遥控她们的生活,甚至干涉她们的所有选择。电话里,她总是拿一些自己听来的大道理教育她们。生活的重担一股脑压在她身上。尽管有吴仁贤等人的捐助,在海南那所大学里读医科的小梅,还是把大多数空闲时间都用来勤工俭学。除了做家教,她平时晚上到学校的食堂打工,到了周末,则跑到附近的动物园里,帮忙检票。
以至于,当别人让她回忆自己的大学生活时,她除了“每年都能拿个三等奖学金”这些话题,竟然说不出太多。
“如果你像我一样失去了这么多,你就会对拥有的一切都特别满足。”有一次,她在电话里描述自己的生活态度,像一个久经沧桑的人那样叹了口气,“但你不会懂的。”
有时候,这个有点儿多愁善感的女孩心里也会有很多困扰,她时常发现自己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久而久之,小梅已经学会用许多有板有眼的句子鼓励自己。她相信“努力就会有收获”,相信“人应该靠自己的双手活着”。
这个总喜欢把“自立”挂在嘴边的大姐,一遍遍地教育自己的妹妹们,“只要一家人都过得快乐就好,不要羡慕别人的金钱和财富”。有些话,是从吴仁贤那里听来的,小梅也会在电话里告诉吴仁贤,妹妹们很听话,都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刚找到一份工作的小梅说起自己微薄的工资,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觉得挺自信。“我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她说,“但我只要努力,一定能把现在的事情一点点做好。”她给吴仁贤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终于可以自力更生,养活妹妹们了。
让小梅最高兴的,是两个妹妹也都考上了大学。学幼师的小妹已经开始实习,第一年就被安排做大班的班主任。她把这件事当作天大的喜讯告诉了吴仁贤,吴仁贤也跟着高兴了好半天。
在吴仁贤印象里,除了每次寄钱时的简短交流之外,他几乎从没有听小梅提起过她有什么困难,或是情绪不好。“可能是因为她怕我工作太忙”,吴仁贤说,他们的电话总是很快就挂掉。
但他后来才知道,他是小梅和妹妹之间最常提及的话题,妹妹们早就盼着能见到他。小妹才实习了没多久,她周围的人们就都已经知道她“有一个吴叔叔”了。
有些事情是吴仁贤从来没有听小梅讲起过的。相比接电话,小梅更喜欢读信,因为她觉得,电话挂掉就没有了,而信却可以一遍遍读。几年前,吴仁贤托他的一位同事给小梅寄去一些杭州特产,这位女同事顺手写了一封信附在里面。
这封字数不长的信,被小梅仔细地收在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遍,“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接到过来自这些陌生人的信。直到如今,小梅还是将这封信收藏在自己的相册里,随身带着。她说,这是在她感到苦闷时,能用来抚慰自己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父 亲
对小梅,吴仁贤了解得实在太少。每当要向别人形容她时,这个经验老道的刑警总是挖空心思,才能说出“懂事”、“坚强”这样几个干巴巴的词。然后,他会承认,他对小梅其实并不了解。
一直到2008年上半年,他才第一次见到了小梅。那时候,小梅需要实习,他就托朋友在杭州给她安排了单位。为了“避嫌”,他特意喊上一个朋友到火车站去接小梅,并且带着全家请她吃了顿饭。这次见面并没有给吴仁贤留下太多印象。他只记得,小梅“看上去很阳光”,很懂礼貌,知道如何跟人说话。
不久前,已经工作的小梅到杭州出差,他们又见过一次面。这一次,他们“像家人一样聊天”,彼此也熟悉了很多。但这种熟悉显然并不够。很多问题,他觉得“不好问”。
起初,吴仁贤觉得,自己的打算完全是“顺手帮助一下”这3个孩子。“如果知道这会影响我自己的生活质量,”他字斟句酌地说,“我还真不一定会帮她们。毕竟,我也不是个伟人。”
但时间久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对这3个孩子好像“已经有了些责任”。
这个捐助者从没和小梅的两个妹妹通过电话或见过面。但他很愿意听小梅转述她们两个人的近况。有时候,在电话里听到她们的好消息时,他会忍不住站起来,脸上充满得意的表情,连笑声都格外大。
吴仁贤说,帮了她们这么多之后,每次知道她们一点点的成长和进步,自己都会觉得很欣慰,很快乐。虽然是他在给孩子们钱,他却时常觉得,“自己才是被帮助的那个”。
他有意无意地在掩饰这种感情,并且不大愿意当着别人承认这种责任感。如果被问起来,他会说自己只是“想尽量让3个孩子过得好一些”。但在旁人看来,他却经常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这3个女孩。捐助的事情被媒体知晓后,有记者通过他拿到小梅的电话,采访了她。他觉得对方可能伤害了小梅,心里又生气又懊悔,从此一概拒绝记者与小梅联系。这个脾气温和的老好人,甚至不惜为此得罪别人。
作为一个老刑警,吴仁贤以判断敏锐、抓捕迅速而闻名。他曾为了追踪一个罪犯,在贵州的深山里待了几个月,也曾在逮捕罪犯时面临过非常危险的局面。但作为一个父亲,吴仁贤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的女儿如今正在复旦大学读大四。一提起她,这个一贯谦虚的男人总是变得很骄傲,滔滔不绝地列举她的英语成绩有多好、高考时有多坚强、平常有多懂事。他甚至总结出一套教育经,碰到有孩子的人,常忍不住跟人家分享。
吴仁贤觉得,刑警生涯让自己变得耐心而缜密。他善于揣摩女儿的各种举动,并很小心地避免伤害她。有时候,他能从女儿的一个眼神里,看出她不愿意做某件事,或者从她一句话里听出言外之意。
这份细心,也被他用在了小梅姐妹身上。当初,为了不让小梅因为他们的帮助而感到尴尬,他费尽心思,说话时也小心地挑选语句。为了便于和小梅交流,他特地找几位女警察轮流给她打电话,这样就可以“更多照顾她的内心”。他也希望,这样能避免别人“说闲话”。
连他的女儿似乎也受到了父亲的感染。小梅到吴仁贤家做客时,女儿想送她些衣服,却又不好直说,于是就学足了吴仁贤的样子,装作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自己有些衣服穿不下了,丢掉又可惜,想给妹妹们穿。
随着小梅和妹妹们逐渐长大成人,吴仁贤忍不住像一个普通的父亲那样,担心她们面对诱惑时会学坏。但他又不敢直接表达这个意思。于是,在电话里,他会小心翼翼地暗示小梅,要靠自己的努力赚钱,不要羡慕别人的财富。当听说小妹在广州实习时,他也觉得担心,希望小梅把他的话也说给妹妹听。
有时,为了把这番话说得更委婉,这个行事果断的刑警通常要考虑半天,费尽心思。直到听别人说小梅觉得对他的帮助“很自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时,他才笑着吁口气,连说几个“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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