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3日
马耳他 希腊(当地时间22日夜)
对于中国驻马耳他和驻希腊大使馆来说,确定撤离方案后的下一步任务便是找船。
马耳他不是一个商旅经济发达的国家,本地无船可租。驻马使馆只好转向意大利和希腊两国。希腊是头号海运大国,但要找到愿意去动荡地区的客轮,也并不容易。
经过多次商讨,驻马耳他大使馆找到了意大利“罗马巡洋舰”号邮轮,成为第一艘撤离用船。
当地时间22日晚5点,被定为随船领队的商务参赞刘美带领助手李昊取道罗马前往西西塔维奇亚港,随当晚启程的“罗马巡洋舰”号前往班加西。
希腊使馆则从21日起便连夜发动海运界的各路朋友,寻找愿意前往利比亚的客轮。
好消息在当地时间2月22日早上传来:希腊籍的安耐克船舶公司表示,愿意提供三艘大型豪华客轮前往利比亚,分别是“希腊精神”号、“奥林匹克冠军”号和“韦尼泽洛斯”号。公司方面考虑到中方的紧急要求,甚至还愿意立刻准备出发,合同随后再补签。
“希腊精神”号和“奥林匹克冠军”号客轮都停泊在距雅典200多公里的佩特雷港,驻希腊大使馆火速成立了两个接船护送小组,赶往港口,于当地时间22日傍晚6时起航。
“韦尼泽洛斯”号客轮最大,经过紧张的准备和补给,也于当地时间23日凌晨3时30分从比雷埃夫斯港出发。
2月24日 利比亚 的黎波里机场
当地时间2月24日8时,国航CCA060航班机组人员看到了的黎波里机场。
利比亚首都的黎波里此时已陷入反政府示威浪潮中。从24日起,反政府游行示威者与政府安全部队间的冲突不断升级,据媒体报道,冲突导致了人员伤亡。
机场上空同样不平静:国航飞机抵达时,平均风速达每小时26海里,最大风速35海里,相当于8级风,并伴有大雨。
当机组操控着飞机即将转向滑行道时,吉学勇突然发现一个集装箱正被狂风吹得向主跑道滚过来。
“停下!赶紧停下!”吉学勇喊起来。他脑海中迅速闪现出一家外国航空公司曾经经历的情景。这种集装箱都是大铁皮柜子,一旦被发动机吸进去,整架飞机就彻底报废了。机组紧张地观察了一段时间,直到集装箱不动了,才轻推油门,将飞机慢慢拐进了滑行道。
吉学勇随即用特意带来的当地制式手机与中国大使馆联系。几次三番,电话打不通。“简直就是一块砖头。”机组人员发着牢骚。同机前来的外交部工作小组连忙下到停机坪,架起卫星电话天线,但依然无法接通。看来,的黎波里的通讯已彻底中断了。
尝试了几种方式后,最后的通话由一种“舍近求远”的接力方式完成:先由机组用飞机上的卫星电话打回国航运控中心,再由国航运行控制中心接通外交部,由外交部再联系上中国驻利比亚大使馆⋯⋯
的黎波里机场的中国滞留人员登机的情景,使见多识广的大队长吉学勇终生难忘:登机的乘客大多是妇女和儿童,只有十来个男性。他们疲惫、惊恐、兴奋又激动,神情很复杂。“有一位妇女抱着孩子在哭:‘我丈夫还不知怎样,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他把仅有的一点儿食物都给我和孩子吃了,他自己三天没吃饭了。快把他也接走吧!’”
乘客全部落座,但是飞机又无法起飞。因为机场的地勤人员迟迟不搬走旅客登机口的支撑梯。吉学勇急中生智,搬了一箱可口可乐去“送礼”,“他们尝了一口,露出满意的表情,马上就利索地出手搬走了梯子”。
在从北京出发十几个小时后,CCA060终于调转航向,向北京返航。
乘务长张奇峰拿起话筒,准备按惯例广播注意事项。但不知怎么,一开口,他的广播词变成了:“亲爱的同胞们,欢迎你们回到祖国。”
“哗——”愣了片刻,掌声在机舱里响起来。
乘客们都哭了,乘务员也哭了,机舱内到处都是呜咽和眼泪。
考虑到许多人都几日未进食,乘务组决定先送一些饮料和流食,让饥饿的胃渐渐适应和缓解。
一位男旅客的脸被当地人严重打伤,无法咀嚼食物,乘务组为他换上事先准备的外伤用药,并且让他吃了消炎药,然后用开水将方便面泡得软软的。这名乘客忍着疼痛一连吃了三碗,还是喊饿,最后又蘸着方便面汤吃了几个面包。
飞机上配备了600个大橙子,每名乘客发两个。张奇峰发现一位女乘客只吃了一个就不吃了。
“您怎么不吃了?”张奇峰问她。
女乘客说:“我要把它带回家供起来。”这是位在利比亚留学6年的学生,她说,国航包机上的这顿饭,是她6年来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CCA060起飞后,的黎波里机场便关闭至今。
2月24日 利比亚 班加西
中国驻马耳他使馆租用的“罗马巡洋舰”号航行了36小时后,利比亚班加西港终于远远在望。
在这个利比亚东部港口城市,政府军已经失去了对当地的控制。卡扎菲曾部署轰炸机对当地的机场和油库进行轰炸破坏。海路,是它唯一能通往外界的路径。
这36个小时,随船的刘美参赞和助手李昊也没闲着。上船后,他们立即着手熟悉上船通道及入舱路线,封闭可能引起安全隐患的区域,确定伤员和病患者的应急服务,建立吸烟区,预留指挥部办公室,并制作了大量中文标识。
刘美甚至还找到餐厅主厨和主管,希望能为奔波劳碌的中国人做些中餐。只会做西餐的意大利主厨最后同意,在每天晚餐可以加一个类似中餐的汤。
不过他们吃不上饭了,海上起了风,两位外交人员一路呕吐。
船近班加西。但当刘美通过高倍望远镜眺望时,他惊奇地发现港口空无一人。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越过水面上零星的小艇,他看到中国驻希腊使馆租用的一艘船也在渐渐靠港。
刘美不知道,班加西港区外已聚集了大量的中国人,此刻正试图冲破利比亚反对派的阻拦,进入码头。三个多小时后,“罗马巡洋舰”号进入码头,港口已被两千余人挤得水泄不通。
在和平情况下,2000多人只需2个小时就可全部上船。然而现在是一个无序的混乱时期。
刘美和船方本来商议的疏散方案是:上船人员由汽车通道登舱,较宽敞的通道可以保证登舱快速有序。然而利比亚港口方的管理机构却要求由引水员登船的小门登舱。这个小门非常窄小,只容一人通过,而且离舱门口还有两三米高,只由门边一个软式吊桥连接。如果两千人全部用这种方式上船,真不知何时才能走完。
好在经验丰富的船方立刻想出了折中的办法:用叉车的木制托盘搭桥,再连接一个尺把宽的梯子。于是,几千人颤颤巍巍地从小梯子走上搭桥,再钻进小门,最后入船。
好不容易接近尾声,意外又发生了。船方发现定员人数已满,由于救生设备有限,便决定,不能再让多一个人上船了。
刘美看看船外,剩下的几百人,冒着雨,趟着泥水,眼巴巴地看着船上,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目光。他心想:在我手里,不能有一个中国人漏掉。
刘美一边让助手把住舱门,告诫他:“一定不能让船方关舱门!关了舱门撤了梯子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另一边,他立刻联系马耳他中国使馆说明情况,并爬到11层驾驶舱和船长交涉,恳求他基于人道理念设身处地考虑一下。
“如果把这些人留下,也许就是死路一条。”他对船长说。
半小时后,船长带来了第一条反馈:意大利公司方面只允许能再上37人。
天已经渐渐暗了。雨还在下。船下已有些骚乱。
刘美稳了稳心情,拿了一个扩音器走出去,站在栓锚的墩子上对船下大声喊起来:“船现在还不走,我们正在尽最后的努力,请大家耐心等待,中国政府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中国人!”
他是用汉语喊的,对所有的中国人。
仿佛过了很久,刘美近乎绝望的时候,张克远大使的电话终于来了,意大利政府最终同意把所有的中国人都带上。
“当时我脑子里真是一片空白。”他后来回忆说,“就觉得天塌不下来了,其他一切都不用考虑了。”
剩余的中方人员一个不落地登了舱,刘美看着意大利船员关闭舱门,一抬眼,他看见码头上,几十名外籍人士失望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