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院士谈丑陋建筑:建筑话语被权力话语取代(2)
建筑不像物理或化学试验,不是搭积木,不能为一个结果而做无数次的试错性试验
解放周末:去年,财政部和住建部发布《关于进一步推进公共建筑节能工作的通知》,要求避免建筑外形片面追求“新、奇、特”,但为什么丑陋建筑还是不断在出现?
郑时龄:通知、条例往往只能规定数据,无法规定艺术创作的水准。更关键的是,有些公共建筑并没有代表公众审美,往往是某些利益集团、甚至个人的审美。我们知道,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是目前政府工作考核的重要指标,而城市建设相对经济发展来说往往见效更快,长期以来一直是很多地方政府工作的重点。“短平快”的建设节奏,加上某些领导“特殊”的审美需求,难免出现一批“非正常建筑”——它们开工快,建设快,忽略公共的美丑标准,成为权力在建筑领域的“图腾”。要知道,审美虽然带有主观性,但在任何一个时代,美丑都有相对明确的公共标准,建筑也是这样。尤其是标志性的公共建筑,必须在公共审美体系的框架内进行创作。更深层次地说,如果将丑陋作为主动策略,让相关企业获得额外的品牌效应,这更是对文化和审美的漠视。
解放周末:当这样的没有代表公众审美、拒绝与周围环境对话的建筑,以强势的姿态在城市中出现时,公众的心理可能产生抗拒。
郑时龄:抗拒的产生,根源在于现在我们的一些建筑话语其实已被代表权力或资本的威势话语所取代。举个例子,有个房地产开发商在招标的时候,根本还没有看到美国公司的设计方案,他就坚决地说,一定要采用美国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在所有竞标方案中,美国的设计是最糟糕的。
解放周末:这恰恰又证实了今天中国建筑领域的一个微妙心态与现实,很多项目青睐、采用外国设计师的方案,乃至出现了一种较为极端的说法——中国成了外国建筑师的试验场,对此您如何看待?
郑时龄:这话虽然极端,却也道出了某种倾向。比如,英国建筑师扎哈·哈迪德的设计与文脉、环境很少有呼应关系,因此很少能变成现实,而在中国她却大展身手。上海曾有一个历史建筑保护项目请她做设计,遗憾的是结果并不理想。毕竟,即使是国际上最优秀的建筑师,他也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我们不能只看国籍和名气。
其实,我对试验本身并不反对。建筑需要试验,就根本而言,建筑史上的每次创造都是在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都是一种试验,建筑师永远会面对新问题、新技术、新材料、新环境等。但建筑试验分为物质试验和思想试验,思想试验应当先于物质试验,在以实际行动运行一种程序以前,必须在头脑中先具有这种“程序”。建筑不像物理或化学试验,不是搭积木,不能为一个结果而做无数次的试错性试验。
说到底,试验场的问题,不在外国建筑师,而在我们自己的选择。现在不少大规模建设项目,邀请远离项目所在环境和背景的外国建筑师来设计,他们对我们的城市和文脉缺乏理解,由此导致了在一张白纸上规划历史城市的怪象。设计者这种不受约束的“自由”,很可能伤害属于城市自身的文化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