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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尊严无关政治方向。无权有威,正是高校之所以为高校的命脉所在。行政权对学术独立的进一步扩张,必然导致高校内部官本位的又一轮恶性膨胀
据说改革是要启蒙的,知识分子们一直这么说,从五四说到今天,老百姓也就深信不疑了。但是中国改革二十多年,一个最具讽刺的现象是:启蒙者成堆的地方却是改革的死角,如果以改革进度来衡量,这些死角可能比有待启蒙的农村地区还要腐朽。
比如作协,为不少严肃作家所不齿;比如高校,内里积累的弊端与知识分子的集中程度成正比,大大损害启蒙者的集体形象。
根据某机构最近的一个统计:中国的民主意识,知识分子最差,比工人、农民还要低,这就是启蒙者所在的体制长期淤塞的恶果。
现在终于要改了,今天你是教授,明天就可以不是——以聘代评,一刀切在了知识分子最敏感的部位。力度不可谓不大,用意不可谓不善:彻底结束评定职称的弊端,端掉铁饭碗,能进能出,能上能下。
但是另有一点疑虑,则始终难以打消:聘任权操于谁手?会不会因此而导致行政权公然干预?
那个“职称评定”,说穿了,就是让知识分子评知识分子,里面腐败丛生,弊不止一。但从制度上说,却有一利:尚不是官员评知识分子,学术评估体系还稍有独立 一个副教授得罪了院长、书记,也看不惯本单位知识分子,只要他确有过硬的学术成果,就能突破行政权力的限制,把这些成果拿到校外社会化的职称评定委员会去评定,一旦通过,他就能争回这口气。院长、书记在其他方面还可以继续给他穿小鞋,但是对他的教授职称以及随之而来的工资待遇,却只能承认,无可奈何。
改革了,以聘代评了,校外社会化的职称评定委员会撤销了,他必须老老实实回到本单位的那一张桌子前面来。坐在他面前审定他学术成果的再不是本行当学术同业,而是本单位同事与官员,其中一两个很可能昨天上午就和他怄过气。这就不难想象这个心高气傲的可怜人,坐在这张熟悉的桌子前面,会是一张如何惨淡的脸。同样是这个副教授,这一次申请就可能面临不是晋升而是下岗的命运。
我是赞成改革的,而且赞成以聘代评。但是这一改革的前提是教授治校,学术独立,这才能保证即使在校内“聘”,也未必比校外“评”差,胜者公正,输者服气,同时避免了铁饭碗,带来了人才流动。
但在今天内地高教界,行政权力并没有退出学术评估体系,校长的招呼、院长的脸色,比在场的那些教授专家的意见更起作用。要改革的正是前者,而不是后者。在这种情况下,说一声以聘代评,就在全市推开,而且很快就会被其他省市仿效,其后果很可能是当改者不改,不该革者革之,行政权对学术独立进一步扩张,高校内部官本位又一轮恶性膨胀。
三十年来,中国的改革如果有其成功一面,我无甚高论,无非“松绑”二字。松什么绑?松行政权之绑。行政权在哪里松绑,哪里的事业就发达,就兴旺。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并不神秘,与安徽小岗村一样,既会有伯乐相马的好村长,也会有薄妇刁民,当街恶骂。关键是行政权松绑,培育独立的学术评估制度,即使没有伯乐介入,也有制度保证千里马不会被埋没。如此积累一代两代人的时间,高校才会恢复高校的尊严,才能出大师。
要改革,就应该向着松绑的方向走,“党”要管“党”,“长”要管“长”,书记管党员,校长管院长;而在其他方面则大大方方,给教授们松绑,组建行政官员不在其中的聘任委员会。如果一个官员“双肩挑”,那就让他卸下一挑;学术有自信,就放弃官职;仕途有前景,则离开聘任委员会。恰如基辛格欲任哈佛教授,校方第一要求就是请他辞去白宫职务。这是学术的起码尊严,已经够可怜了,不能再摧残。
学术尊严不关政治方向,无权有威,却正是高校之所以为高校的命脉所在。万不能在这个关节点向着行政权扩张的方向走,让行政权吞噬所剩无几的那一点“其他方面”。后者就不是改革了,即使勉强称之为改革,那也是把“猫”说成个“咪”,如此正名,“猫腻”就来了。
改革应该是兴利除弊,不能除一“弊”而兴一“弊”,甚至兴出一个更大的“弊”来。 -
上海取消教授职称终身制
曾经“一旦拥有,终身享用”的职称,如今在上海市高校成为历史名词。
据报道,上海市教育委员会人事处副处长金伟民日前透露,上海市56所全日制本科高校、高职高专以及经政府批准的民办高校,已全部停止职称评审,实行专业技术职务聘任制,使高校教师“职务能上能下,薪酬能高能低,人员能进能出”。
上海高校过去实行的是专业技术评聘制度,俗称“评职称”。多年来,职称已经演变为身份概念,一旦拥有,便可终身享用。
实行专业技术职务聘任制后,职称不复存在,高校根据自身需要设定岗位,有能力者竞争上岗,并且获得与岗位相对应的教授或副教授等职务,以及对应的薪酬。一般来说,高校2至3年一聘,聘期结束时对各岗位进行考核,考核不合格者将被摘掉教授或副教授的帽子。如果一所高校的教授转岗到其它高校任教,还得凭自身实力在新的工作单位重新竞聘。
稿件来源:中国《新闻周刊》作者朱学勤(上海大学历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