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靠山吃山。如果背靠垃圾山，又该怎么“吃”？南京几十户农民多年聚集水阁垃圾填埋场附近，从垃圾山上捡垃圾喂猪，每年出栏上万头猪；而在轿子山垃圾填埋场旁边，同样有人如此“靠山吃山”。
国家严禁用垃圾喂猪，这些“垃圾猪”又是如何拱开道道防线的？
垃圾喂出上万头猪
2月9日清晨，记者来到南京牛首山附近的水阁村，一位妇女在煮猪食。一口很大的圆土锅热气腾腾，她掀开毡布盖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直冒。锅里除了菜叶、米饭，还有肉片、肉皮、粉丝。她抄起铁铲使劲搅动，“煮好了，兑点水就能喂猪。”
猪哪能开荤吃肉？记者问。这位妇女说，村里的猪天天吃这些，“有营养”。村头另一处猪舍前，一位男子提着两桶东西倒进食槽，几头小猪嗷嗷抢食。他说，猪食是从附近水阁垃圾场捡的。“一天捡几百斤。村里几十户养猪，除两家喂饭店泔水，其他全靠捡垃圾喂猪。我一年养几十头猪，有的人家养一两百头。”
春节前后，记者五度走访水阁村的这片猪场，走一圈得花两三个小时，水阁村所属的江宁区秣陵街道牛首社区党总支书记马万发说，七八年前江宁开发区征地，此地村民大多迁走，部分养猪户没走，加上附近村民，八九十户聚在一起，一年估计养猪8000头至1万头。
在轿子山垃圾填埋场外，同样隐匿着“垃圾猪”。去年12月2日，在这座垃圾场外，一位自称来自连云港的男子说，他在附近的江宁区麒麟街道窦村养猪，“一年花800元租地方，自己盖猪圈，一年喂50头猪，猪食是从轿子山垃圾场捡的，剩饭剩菜、菜叶、包子……一天捡几大袋，有五六百斤，放锅里煮煮，加点饲料喂猪。”今年1月，在轿子山垃圾场外一座大杂院里，记者发现两排猪舍，里面养着100多头猪。安徽阜阳养猪户老余说，他跟表哥在这养猪，一年出栏500多头，猪食到轿子山垃圾场捡，“每晚还到江宁大学城买些泔水，两桶30块钱。”老余表哥说，自己在这养了13年猪。
调查中，记者发现，除了捡垃圾场的垃圾喂猪，南京还有部分养猪户买饭店、单位食堂的厨余垃圾，即剩饭剩菜之类泔水喂猪。
今年1月，记者走进江宁区原窦村村委会旁的一座小院，院里藏着几间猪舍。在此养猪的南京徐老太说，她用泔水一年喂100多头猪。3月3日，记者来到栖霞区栖霞街道红梅村，遇见正在喂猪的张国庆。“我包下几家大学食堂，一年花几万元买泔水，养百把头猪。”他说，附近30多户养猪，几乎都是安徽阜阳人，靠仙林大学城食堂泔水喂猪，一年大概出栏3000头猪。而在栖霞山下庞家圩村，一位养猪老太说从附近居民区捡的垃圾，到饭店收泔水，一年养200多头猪。她家猪圈前摆着一只塑料桶，里面盛着半桶鸡肠子。
天天开荤的猪长得怎样？安徽人老余说，用垃圾和泔水喂的猪，六七个月才出栏，比喂纯饲料慢两三个月。水阁村养猪户证实，用垃圾喂猪，七八个月才出栏。而徐老太养猪，五个月就能出栏，这与她讲究技术有关，“小猪肠胃嫩，先喂饲料；长到60斤，才能掺些泔水；到80斤后，全喂泔水。”她老伴不让记者看小猪，怕把细菌带入，“每天都要观察，猪有毛病一看就晓得，打针防疫都是我干！”
垃圾养猪收益如何？水阁村村民王财富说，他养了22头猪，是村里最少的，每头200斤出手，去年净赚3万元，“扒垃圾喂猪不花成本。再好的工作，不如在这养猪。”马万发说，社区动员养猪户不要养猪，愿意回来的，安排进厂上班，一年挣一万多元。而夫妻俩一年喂七八十头猪，能赚10万元，谁肯回来？在轿子山垃圾场附近养猪的连云港男子说，垃圾喂猪，一头赚500元。徐老太则表示，尽管租场地、买泔水，一年养猪成本7万元，收入也有大几万元。业内人士说，按去年行情，喂大一头猪，全用饲料，正常就赚100多元。
“垃圾猪”流向何方
“垃圾本身病菌很多，又有重金属及药物残留。用垃圾喂猪，肉品安全难保证。就算高温消毒，只能消杀病菌。重金属、药物残留除不掉。而用饭店泔水喂猪，安全性也要打问号。”省农科院畜牧研究所研究员刘铁铮的话让人担忧——垃圾喂大的猪，流向了哪里？
1月26日下午，记者以替单位食堂买猪肉为名，到水阁村暗访，只见一名男子开着三轮车，拖了十几头嚎叫的肥猪，一路颠簸而去。“秣陵的小刀手，拖到屠宰场去杀。”一名妇女说，(江宁区)东山肉联厂及秣陵、殷巷的屠宰场常来收猪，“我家一年喂90多头猪，好卖！你们来迟了，快过年了，村里的猪差不多卖光了。”跑了七八家，记者找到一户还有十来头肥猪。“有个姓刘的小刀手订了，明天来拉。全是两百斤左右的，一斤七块五。”自称姓杨的养殖户催记者付订金。这天，生猪行价每斤0.71元，看来物以稀为贵了。
此前，在轿子山垃圾场附近，安徽人老余说，他跟表哥养的猪，多由山东、马鞍山的猪贩子上门收走，“本地小贩子也收，要猪就打电话来。”徐老太则表示，泔水喂的猪卖给镇江的猪贩子。“你们上次没留电话，猪都卖掉了。再过四五个月，小猪快出栏了，你们打电话来”。而张国庆透露，他的“泔水猪”卖给南京、镇江的猪贩子。
阻止垃圾猪入市，其实不缺防线。国家推行生猪定点屠宰，生猪宰杀前后的检验检疫就是一道重要防线。刘铁铮认为，基层生猪屠宰检疫缺乏技术手段，多靠肉眼观察，很难把好关。江宁区商务局综合业务科陈军科长表示，江宁一年宰杀10万头猪，不可能每头都化验，“病死猪、注水猪肯定进不了屠宰场。至于猪吃什么长大，真不好查。”
2月18日凌晨4点，记者走进江宁区禄口屠宰场，只见一头头生猪被宰杀后挂在架子上，两名检验人员穿行其间检验。其中，一人用铁钩和尖刀拨开猪肉，透过雾气查看猪的内脏和肉质，查看完毕后，另一人在猪体两侧滚上印章。随后，冒着热气的猪肉便被小刀手抬上三轮车，运往市场。工作人员说，当晚宰了30多头猪，而最多时一夜宰几百头。江宁区食品站站长王鹏华表示，生猪进场后要严格检疫。这里屠宰的猪都有记录，去年无害化处理掉几十头病死猪，出去的猪肉不敢说100%安全，至少99.9%是安全的。他说，活猪检疫是肉眼观察，用垃圾喂的猪查不出来。
既然本地屠宰场从严把关，那么，数量可观的垃圾猪是否全部流向外地？部分养猪户表示，可找小刀手帮忙私下杀猪。安徽人老余说，他找的小刀手“技术熟练”，杀一头猪只要一小时，你另加100元。
道道防线卡住了什么
根据畜牧法规定，国家禁用垃圾喂猪，而对用饭店、食堂的泔水喂猪虽未禁止但要求需经高温消毒。新疆等地已立法禁用泔水喂猪。南京市农委畜牧处谷成标处长说，泔水喂猪，因为有畜牧法的这个规定，禁绝很困难，但南京将不用泔水喂猪作为生态猪场验收必要条件，努力将“泔水猪”逐步逼出市场。
既然法律禁止垃圾喂猪，能不能从垃圾场这个源头断了“垃圾猪”的“口粮”？
1月27日清晨，一辆机动三轮车拉着筐子出了水阁村，十几分钟后，驶进水阁垃圾场。不少人正在这里拣垃圾。“我家在水阁村，养了100头猪，天天跟女儿来捡垃圾喂猪。”一位穿得严严实实的妇女提醒记者，天冷，气味难闻，快点走。她身边码着十几只大塑料袋，分别装着“猪粮”：肉皮、青菜、米饭、馒头……管理人员上前打断记者采访，说是要经领导同意，而对捡猪食的人倒未阻止。
垃圾场能否禁止捡猪食？
省住建厅城建处王华成工程师说，国家虽无规定，但省里要求垃圾场封闭管理。南京城管局生活废弃物处置管理处书记王大金说，无锡、常州等地已这么做，南京三个垃圾场原先也有铁丝网，但被人扒掉了。江宁区曾酝酿禁止进入轿子山、水阁垃圾场捡猪食，但做不起来，当地人堵过几回路。
封闭垃圾场有困难，那么，对于用垃圾喂猪有没有办法管？江宁区林业局畜牧科陈丽霞科长说，对于用垃圾及未经高温消毒的泔水喂猪，畜牧法并无处罚细则，只有“依照有关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处罚”一句话，很难操作。她说，主管部门要求水阁垃圾场附近养殖户承诺：不用垃圾喂猪，泔水须煮沸消毒。养殖户是否这么做，就难说了。徐老太、张国庆等表示，用泔水喂猪，冬天煮一下，夏天温度高，就不用煮了。
采访中，记者发现有些“垃圾猪”竟佩戴防疫耳标。安徽人老余说，他的猪都经过防疫。江宁区水阁村部分村民表示，每年都有人来给猪打针。秣陵街道表示，每年春秋两季确实对水阁村的猪免费防疫，夏季还发消毒药品。马万发说，给水阁村的猪免费防疫，社区一年花几万元。江宁区畜牧兽医站站长秦和春表示，“这么大规模不防疫怎么行，万一发生疫情怎么得了！”
在通往水阁村养猪片区的路口，记者看到一个牌子上写着：“拆除违章，美化环境”。多个部门证实，这些猪舍及简易房多属违章搭建。既是违建，为何几年拆不掉？秣陵街道表示，街道做了不少工作，但这不是一方面能管的事，不太好落实。街道将向养猪户发告知信，动员他们搬迁。马万发说，拆迁估计需要700万元，落实起来有难度。
“垃圾不能喂猪，这是全世界行业共识。杜绝垃圾猪，必须封闭垃圾场，切断饲料来源；发现‘垃圾猪’，必须坚决取缔，越早越好，否则，等小猪长大，处理更困难。”刘铁铮呼吁。其实，从源头到终端，每一道防线都要守好。据了解，江宁区有关领导今年1月做出批示，要求江宁开发区、秣陵街道等单位积极拆除违建猪舍。2月底，秣陵街道向记者表示，将彻底整治水阁垃圾场附近的“垃圾猪”问题。(记者 李先昭 陈炳山 孙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