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头：走出「黑色经济」

文．王斌

　　汕头「地震」频频。

汕头警方日前在海上查获一艘偷运食用油的船只。近来油料走私有利可图，警方已经严加打击。

　　汕头的「地震」不像湛江和厦门那样应力集中，一下子就爆出9级或10级的「惊天大案」，它是一些分散的中震或小震，此起彼伏，一震未平，又起一震，直到把一个小小汕头震得千疮百孔。

　　汕头的地震是全方位的，因此，它的破坏也是全方位的。

　　汕头虽然现在多是小震或中震，但「小震之后，必有大震」，谁都没有理由掉以轻心。

　　逃税骗税触目惊心

　　据说，朱镕基总理对潮汕地区的逃税骗税曾经「拍案大怒」。对国务院三令五申打击骗取出口退税活动而不见成绩的潮汕地区，他甚至拍胸脯说：「如果潮汕地区没有问题那就是我有问题。」2000年8月7日，由朱镕基亲自部署的「807工作组」进驻潮汕地区，一场查处逃税骗税犯罪的战斗拉开了帷幕。外界声称，该案涉及金额高达逾千亿元人民币，远远超过湛江、远华案，并且涉案人员众多、背景复杂，加上各种势力、关系的阻挠，使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2001年1月，汕头市、揭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分别公开审理5宗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首批被告共9人，涉及虚报增值税12亿元人民币，骗取退税额达2亿元。从1997年开始至案发前，上述9人在汕头、普宁等地通过向工商管理部门出具虚假证明，骗取申请成立虚假公司，然后再以签订虚假购销合同等手段，与税务人员勾结，共计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2.2万余份。807案件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在2001年3月22日的公开动员会上，汕头市长李春洪是这样描述「骗税」现象的：国务院807工作组审理的潮阳、普宁700多户企业，「三无」公司占65％，虚开增值税发票4万多份，虚开税额100多亿元，涉嫌骗税27亿多元，已骗出来的有11亿多元。潮阳一个镇的一家酒店，被30多家「三无」公司租住，专门用来虚开增值税发票，骗国库的钱；一些不法分子连88岁的老太婆，16岁的小女孩的身份证，都租来开假公司骗税。而且，骗税与洗黑钱一条龙作业，触目惊心。

　　骗取出口退税给汕头带来的经济灾难，是那些「骗子」们始料不及的。早在2000年1月17日，国家税务总局就下达通知，明确要求税务机关严格加强对广东省潮汕地区购进出口货物的退（免）税管理。通知称「对出口企业出口的货物，凡供货地或任何一环节的供货方涉及广东省汕头市……必须在申报退税单证真实、齐全、有关电子信息核对无误且排除一切疑点的基础上方可办理退税，绝不能以单证齐全、真实为由而不顾及其他」。实际上，这是将汕头为首的粤东四市列入了骗税的「黑名单」，一些省市也采取了相应的「制裁」措施。由此，许多地方不敢同汕头人做生意。不敢要汕头开出的发票。即使是有业务往来，也互相猜疑，如履薄冰，甚至倒退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始状态，汕头的社会信誉可想而知。 　　走私，何时走到尽头（小标题）

一批罪大恶极的罪犯在汕头被判死刑并押赴刑场处决。

　　从明代的「海禁」开始，就有潮汕地区走私的身影。在中国大陆与外界最封闭的20世纪70年代，潮阳峡山镇的农民就从台湾等地走私手表、录音机等，当时，吸引了全国数以万计的人前来提货，许多还是以「全国粮票」来交易。

　　改革开放以来，潮汕地区的走私活动一度明目张胆。自1998年全国打私工作会议以来，由于海关的打击力度加大，走私活动由原来的集中的大宗货物走私演变为「蚂蚁搬家」，趋向分散和隐蔽。走私物品包括汽车、洋酒、成品油、电脑配件、旧电器、旧塑料等。 　　2001年1月18日，汕头海关查获一宗特大香烟走私案，查扣中华牌香烟756箱、台湾产520牌香烟684箱，案值约1520万元人民币，走私分子气焰十分嚣张，不仅持械顽抗，还将一名缉私队员推下海并企图抢夺武器，袭击警察。

　　汕头地区不但走私有用的物品，还走私废料，造成环境污染。贵屿镇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在这个以回收旧电脑为主业的镇里，相当一部分旧电脑是通过走私进口的。镇里飘忽着污浊而呛人的空气，各种规格的废旧电脑电路板把许多家门口堆得一片狼藉。析解元件的硫酸镕液把当地的河道、地下水完全污染，连农民吃的水都必须用水车从几公里外的水库拉来。挣到钱的村民知道此非久留之地，纷纷在外地购买房子。

　　据统计，去年汕头海关查获走私案值1.4亿元人民币，今年以来已查获47宗走私案，案值5000多万元人民币。尽管海关在不断加大打击力度，但显然，猖獗的走私并没有走到尽头。

　　造假，疯狂到了极点

　　在国家烟草专卖局2000年打假备忘录11条记录中，竟有3条是有关汕头市的。它们分别是：

　　1月1日，在广东汕头市组织打假行动，查获非法卷烟机装工场两个，缴获非法拼装卷烟机21台。

　　4月3~5日，出动280多人，在广东潮阳、饶平、普宁、揭东及丰顺地区一举捣毁正在生产假烟的窝点6个，窝藏制假烟机的窝点6个，制假原辅材料存、中转点3个，收缴YJI4－23卷接机22台，3000型包装机1台，55型包装机1台，印刷机2台，抓获制假嫌疑人32人。

　　6月5日，在广东潮阳捣毁制假窝点9个，收缴YJI4－23卷接机6台；3000型包装机1台；大型印刷机8台；切丝机12台，抓获涉嫌制假人员85人。

　　潮汕地区的制假话动涉及到假烟、假电池、假电器、假机器设备、假化妆品，假农药、假药品、假牙膏、假香皂、假服装、假食品、假光碟、假油漆、假汽车，假摩托，假传真机，假发票、假标识等等。有人戏称，除了原子弹，没有我们不会造的。

　　尽管政府部门在打假方面做了不少工作，但是，由于说情、通风报信、地方保护主义的干扰乃至制假分子采用「反侦察」、「地下战」、「人海战术」等周旋手段，使假货泛滥呈现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有些地方，公然煽动群众阻碍执法，甚至动用枪支等武器与执法部门对抗。去年8月25日，在对潮阳市峡山、司马浦、两英、成田、仙城5个镇的涉嫌增值税发票犯罪的窝点进行搜捕时，汕头市各级公安机关与汕头武警支队竟不得不调集近千名公安民警和武警官兵，兵分22路进行闪电突围。

　　潮汕地区的冒牌货中，有全国乃至全世界最知名的品牌：松下、飞利浦、东芝、金霸王、铃木、本田、三洋、夏普、潘婷、海飞丝、红双喜、芙蓉王、阿诗玛等牌子在这里被肆意仿冒，名牌企业遭受的损失无法估量。

　　这种疯狂的制假活动，损害的绝不仅仅是外地企业的声誉，给本地「走正道」的企业也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在潮阳，一家生产「拉芳」牌化妆品的厂家，在全国小有名气。该企业敢投巨额的广告费，却不敢写其厂址为「潮阳」，而是把厂址写成「汕头经济特区广汕公路旁」。一些地方的商店竟然打出了「本店不卖潮阳产品」的招牌。造假令潮阳声名狼藉，可见一斑。

　　肆虐的六合彩

　　一本杂志是这样评论潮汕地区的六合彩风潮的，「赌风盛处，众人参赌，市场萧条，经济衰退，治安恶化，严重地毒化了社会风气……赌风一日不禁，粤东一日不宁。」

　　赌风主要盛行于农村。经过多次打击，其活动已由公开转入地下。但据了解，在有些乡镇，几乎每村都秘密设有投注的代理点。每到开奖的周二、周四，乡镇上不少商店便早早关门，街巷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无几。许多正常做生意的老板怨声载道：现在的人不是把心思都放在「六合彩」上无时间无精力去消费，就是千方百计省下钱投注而不再大方消费。某镇一卖猪肉的个体户说：现在猪肉虽便宜很多，但反而难销，大家都想少吃肉多买「六合彩」。

　　因「六合彩」而倾家荡产，因「六合彩」而神经错乱，因「六合彩」而铤而走险已不是什么新闻。由于「六合彩」是从香港传来，庄家们利用优势，将当地的资金席卷一空，造成大量资金外流。据说，以前参赌的资金最少要10元，现在1元钱甚至几毛钱就可以参赌了，可见当地的老百姓被搜刮成什么样子。难怪有人惊呼：潮阳的经济因赌博而倒退10年！

　　有人把「六合彩」赌风比喻为「麻风病」，也有人将其比喻为「洪水猛兽」。总之，要制服它，还需要艰苦的努力。

　　贪官纷纷落马

　　在汕头，几乎无人不知林若飞的名字。林于2000年元旦晚上在四川乐山被办案人员抓住，同年11月3日对其做出一审判决，其涉嫌的贪污、受贿罪、重婚罪均告成立，合并执行15年有期徒刑。

　　林的堕落史就是一段风流史，颇有一些花边新闻的味道。这个原汕头市总工会副主席，本来有娇妻孝子，家庭美满，前程似锦，但却抵挡不住女色的诱惑，从1992年起，就沉湎于情欲，与多个女性关系暖昧，终于不能自拔，踏上了一条犯罪的道路。而这一切，直到案发，其妻子还蒙在鼓里。

　　几乎是与林若飞宣判的同时，汕头另一蛀虫－－龙湖区社保局原局长郑岳贤，以贪污、受贿、玩忽职守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6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时年62岁的郑岳贤因玩忽职守贷出社保基金2400多万元，贪污和收受贿赂数十万元。

　　吴炎庭－－原汕头市龙湖区玉湖居委会的一名党支部书记，利用手中权力，长期大肆挪用侵占公款1075万元，构成了挪用资金罪和职务侵占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案发后，当地居民震惊异常：小小一个居委会书记，竟是这么一个贪得无厌的「硕鼠」。 　　郭予耿－－原潮阳市文化局副局长兼社会文化管理办公室主任，利用职权，为造假分子充当保护伞，接受犯罪嫌疑人的贿赂，并向检察机关出具虚假鉴定，帮助犯罪分子逃脱罪责，潮阳市法院以受贿罪判处其徒刑，等待他的将是6年的铁窗生涯。

　　今年「两会」期间，出席全国人大会议的人大代表张桂溪在北京被「隔离」，问题是涉嫌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3月28日，广东省第九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五次会议决定罢免张桂溪的第九届全国人大代表职务。最近，公安机关已依法对其采取了强制措施。从1999年11月至2000年6月，这个身兼「潮阳市人大代表」、「全国人大代表」的红极一时的人物，竟然涉嫌虚开增值税发票7.8亿元，税额1.3亿元！

　　记者相信，随着807专案组的深入查处，还将有一大批腐败分子浮出水面。

　　重振信用，号角已经吹响

　　汕头的问题惊动了中央，也引起了广东省委的高度重视，2001年2月底，省委、省政府在汕头召开现场办公会议，在肯定汕头经济建设的成就的同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汕头存在的种种严重问题。卢瑞华省长强调：广东整治得怎么样看粤东，粤东整治得怎么样看汕头。汕头整治市场经济秩序的成败，直接关系到全省「整治年」的成效。

　　3月4日，在汕头市十届人大四次会议上，原中共汕头市委副书记、汕头市代市长李春洪当选为汕头市市长。3月23日，中共广东省委决定，李统书任中共汕头市委书记，庄礼祥不再担任汕头市委书记职务，另有任用。李统书亦是潮汕人，调任前是深圳市委副书记。在部队服役多年、又有深圳市政府18年工作经历的他兼备军人的果敢和文官的儒雅，很多人都期待他能把深圳的先进经验和潮汕的实际结合起来。

　　3月22日，汕头市召开了一个特别会议，会议除了现场有上千人参加外，还组织了10万人收看了电视直播。这种10万人大会在当地是空前的。在会议上，市长李春洪作了关于整治市场秩序与社会秩序的动员报告。他在报告中严厉地指出：这些年来，混乱的市场秩序和社会秩序，把老百姓害苦了，不但直接导致他们生活质量的下降，引来怨声载道，而且动摇了海内外投资者在汕头投资创业的信心，不少企业外迁，招商引资工作困难重重。

　　动员大会传达出的「知耻者勇」的气概，在政府和市民中引起强烈反响。

　　记者在汕头感受到，「两个整治」的活动正在紧锣密鼓地部署和实施。3月下旬至4月中旬，属于「统一认识、制定措施」的阶段。其中的一项工作就是「采取多种形式大造舆论」，要求组织全市的干部群众围绕「重建信用、重塑形象」的主题进行全民大讨论。汕头电视台安排了3场「整治年论坛」的讨论，讨论主题分别是「整治市场秩序」。「整治经济秩序」、「重塑汕头形象从我做起」。记者参加了第二场讨论会，虽然参加的人数还不够踊跃，但据电视台的记者说，这样的户外论坛活动，已经很多年没有搞过了，因此，举办此次活动本身就是一种新气象。

　　市政府希望通过宣传和讨论，在全市树立「发展经济只能走正道，搞歪门邪道没有出路」的共识。

　　当然，汕头的问题不是靠一时的舆论鼓动就能解决的。新的领导班子才上任，要扭转积弊已久的邪气，还需假以时日。但是，我们毕竟能感受到一种新的、健康的力量在汕头复苏。但愿汕头能真正走出「黑色经济」的阴影。 　　摘自《南风窗》2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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