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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布一家两制

  郭莹(英国)

  谁想到这个《水浒传》苏格兰版本的译者、英国汉学家霍布恩(Brian Holton)后来竟成了我丈夫。平日里我习惯叫他老布同志……

  英国东北纽卡斯尔市的啤酒王酒吧里,傍晚经常会见到一老外手捧中文《水浒传》,口中念念有词。谁想到这个《水浒传》苏格兰版本的译者、英国汉学家霍布恩(Brian Holton)后来竟成了我丈夫。平日里我习惯叫他老布同志。

邂逅老布

作者郭莹与她的洋老公老布

  算来在英国留学已半年了,凭着在国内读的是师范大学又曾辅导过老外学汉语的经历,算计试着谋个教汉语的差事。一天下课后,兴致勃勃地跑到大学的语言中心毛遂自蔫。秘书小姐客气地打发我道:「我们这已经有了汉语讲师,英国著名汉学家布莱恩.霍顿。」泄气之余也牢牢记住了这位「抢走饭碗」的洋先生的名字。

  真是冤家路窄。两天后的一个傍晚,我正与一位英国友人在校内图书馆咖啡室闲聊,迎面过来一位高大魁梧的英国男士,朋友介绍:「这位是布莱恩.霍顿。」他忙用汉语自报家门:「鄙姓霍名布恩,就是西汉大将霍去病的霍,可惜没能攀龙附凤搭上血亲。」

  于是我和老布便有了日后的故事。这毫无浪漫色彩的开端,每每有好奇者打探我们这段异国姻缘恋爱过程时,情节总显得索然乏味。

  一次与老布在中国城散步,撞上位相识的香港老板。次日,这位爱国侨领便对着我大喊大叫起来:「你不要和鬼佬混在一起嘛,你应爱祖国,用『国货』才是。」当将这句啼笑皆非的忠告传达给老布时,没料到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不服气地申辩:「明明是全世界各族人民大众嘛。」老布初学汉语时恰逢60年代末期,那个时代大陆的革命术语他随时能朗朗上口。

  热恋时,浪漫的老布将他那中国古典诗词造诣活学活用得淋漓尽致。深夜我睡意正酣,床头电话铃声突然大作,老布大叫我起身。观赏窗外蓝色光环拥着的一轮圆月,话筒中传来老布一字一顿的声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扫得睡意顿失的我啼笑皆非。

  我们的恋情在众多中外亲友的祝福声中,也出现了一些另外的声音。一位访问学者曾好心规劝我:「那么多中国好小伙随便找哪个不好,还是血浓于水的自己同胞跟你情投意合一条心。别跟老外搅在一块,早晚肯定会被洋人给甩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香港媒体发表了我的情爱故事后,一女士打来电话表示:」我最讨厌中国女孩与外国男子搞在一起,非我族类。外国人有什么好?光是他们身上那些明晃晃的汗毛就让人受不了。」先生听后摸着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委屈道:「这是种族歧视!」

  按照英国古老习俗,结婚申请必须于婚礼前在市政府的布告栏上展示三个星期,这期间若无人指责这桩婚姻,婚礼才可如期举行。我和老布的婚礼由市政府的官员出面主持。他的开场白是对着全体来宾问道:「有没有人反对此桩婚事?」此时安静的礼堂中突然传来清脆稚嫩的童声:「No,No!」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原来是一岁半的小嘉宾伊莎在妈妈耳语教导下的发言。接着主婚人又遵照惯常习俗申明英国是一夫一妻制国家,然后的情景就如同西方电影中婚礼镜头一样了。我与老布随着主婚人背诵千篇一律的古老誓言:「我决心与这个人相守一生,无论贫穷还是富有。」老布为我戴上定做的结婚戒指,我俩及我们的伴郎伴娘都在结婚证书上签名。我的伴娘是位香港女士,老布的伴郎是他的台湾好友,大家笑称:「大陆、香港、台湾两岸三地的中国人今天下午在婚礼上统一了。」

「和蕃」生涯

  婚礼一结束,我当即被老外们由原来的郭小姐转呼为霍顿太太了,行动之迅速尽管本人尚转不过弯来,可洋人们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了。英国银行职员也不甘落伍,在没徵询我意见的情况下,便想当然地自作主张给我起了个英文新名字,我的信用卡上被冠之为Y.G.Holton,他们不仅仅把我的中文姓名入乡随俗地改革成名在前姓在后,并吝啬地删减为可怜的两个字母代号,然后冠上老布的姓。对于自己的洋称呼我好长一段时间不适应,自我介绍时总改不过来姓郭,以至于洋先生为此耿耿于怀。吃了亏似的念叨:「我不是郭先生。」

  一天清晨,在院子里遇见公寓新来的管理员,他在我背后连喊了两声:「霍顿太大!」我因没感觉是在叫自己仍径直往前走没答理他,管理员只得颠儿颠儿地追上来,立在我面前,又扯着嗓门大叫了一声:「霍顿太太!」吓了我一跳,才终于把我喊醒了,这位英国先生一脸纳闷地盯着我。就这样,老外亲友们见我多次被唤霍顿太太无动于衷后,便通情达理地徵询应怎么称呼我才妥当。我自然喜爱大家直呼我的姓名,尽管我乐意,可英国人得知我名莹而郭只不过是我的姓时,坚持称呼我莹,令我多少有点过于亲热的感觉。他们的理论是,私下交往哪有姓与名连在一块叫的,这未免太过于正式和生分了,又不是开大会颁奖点名。

  几乎所有的中外亲友都关切我们这对异国鸳鸯是如何过日子的,诚然夫妻间相处主旋律是日常琐碎。像所有家庭一样,我与老布之间也免不了常有分歧和争吵,争论时激动的双方都不愿使用外语,省得因语言障碍而损伤自己的战斗力,因此只得「一架两制」,老布用英语出击,我则用汉语回击。

  吃上的摩擦也是不少。一晚我兴冲冲地告诉刚下班的老布,晚餐犒劳他宫廷美点。待将红枣窝窝头隆重端上台面时,差不多饿昏了头的老布先是愣愣地盯了一秒钟,弄不清这是啥玩艺,捏起来咬了一口随即「呸」地吐到了盘子里。委屈地诉苦:「我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到家里还得忍受你这放了一个星期的霉面包。还什么慈禧太后的御膳,中国皇帝竟然好这一口鬼东西,简直不可思议。」我同样委屈地争辩:「今天下午,我特意大老远跑到中国城超市买来的,本想让你尝尝新鲜,没想到你居然如此不领情。」

  我吃得心满意足的米饭青菜,老布则愁眉苦脸地抱怨这哪像一顿饭呀。于是吞下我做的中餐后,老布又忙不迭地自开小灶,「进补」些奶酪。印象最深的是婚后不久的一次「鱼战事」,摆在案板上的两条鱼究竟是红烧还是奶油烤制?我们争执不下,谈判无果的情形下「一餐两制」一人一条各自为政。待上桌时相互友好地邀请对方品尝异国风味,那一刻倒也其乐融融。

  周围的邻居全都是清一色西方白人,我的到来引起街坊四邻们好奇了一阵。我家楼下住着一位典型的英国老派绅士,每次碰面他总喜欢拉住我寒暄几句。有一次,老先生因好奇打破了英国人从不过问人家私生活的规矩,特感兴趣我们这对东西方夫妻的日常饮食:「今天的晚餐是中餐还是西餐呀?」接着又发感慨:「Young Lady(年轻女士),一个人离开故乡嫁到这么老远的地方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这不符合你们东方国家的传统观念吧?」我笑起来耐心给他上了一堂民族和解课:「实际上,异族通婚在中国古已有之,并传为佳话。比如旱在一千多年以前,西汉时代就有宫女王昭君远嫁匈奴单于;唐朝时还有文成公主与西藏土蕃首领松赞干布联姻。那个时代这类异族通婚是出于睦邻友好的一项政治策略,称做「和蕃」,双方成为亲戚了就不会再打仗了。」老先生听了我这一通说辞后,仰面哈哈大笑着来了一句:「闹了半天,你来英国是肩负着「和蕃」的使命呀。」

  摘自《婚姻与家庭》2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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