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棉,当代中国新生代作家。1970年出生于上海。其小说能集中反映社会时代问题,整个意境灰暗却富有激情,被视为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作家之一。
棉棉说话快,判断句多,带感叹号的多。
刚逛完书店,逛得她火冒三丈,为了一本没找到的书。孙孟静的,对上海来说,那是个不应遗忘的名字。当青春在暗夜中摸索时,她最早在电台中介绍西方流行音乐,那时街上还没有口水碟,没有盗版,靠托海员辗转带回的外部世界的声音,她影响了一代人。
然而,书店里,却找不到她的书。
想到在咖啡店,偶尔会遇见那家书店的老板,一板一眼地冒充斯文人,棉棉怒了,她甚至和收银员吵了起来。
越来越拥挤的城市,这一代人正在失去自己的脚印,他们所珍爱的一切,包括生命的印记,有计划地被洗白、被掩盖、被遗忘,乃至,被嘲讽。密密麻麻钢筋水泥的丛林,是一片巨大的旷野——到处都是冷漠,到处都是麻木,到处都是想像力与自我的贫乏。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
率直如棉棉,必然会有挫败感,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失去尊严的感受。说以“F”打头的字母,斜叼着烟,用挑衅的眼神望向镜头,喝大酒,在夜店中张狂……多少年过去了,青春只剩下两个词:沧桑,还有疲惫。没有谁,真的没有谁,能给逝去的一切做伴,除了记忆。
如今的棉棉,戒了烟,两本装饰得漂漂亮亮的书印了出来,《熊猫》和《虚荣是年轻人佩戴的一朵幽雅的花》,后者名字拗口,每次失败地提到它,棉棉都会哈哈大笑。
也许,注定有一天,棉棉也将被遗忘吧?再没有人会想起,她怒吼过,为了所有被忽视的自我,为了留下那些我们曾经活过的证据。灿烂如花的个性,已凋谢得七零八落,终将消逝于风中,当我们的孩子穿过拥挤的街道,看着我们留下的这一切,他们会不会有些怀疑:这世界,真的有过棉棉吗?这世界,真的存在过吗?
我不是叛逆者
晨报:在大家眼中,你是一个叛逆者。
棉棉:因为你带着概念来看我,当你认为我是叛逆者时,我正在严肃地写作。我为什么要反叛呢?我的父母、老师从没给我压力,我高二想退学时,确实有点怕,但我父亲说:“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你以后不后悔。”他很痛快地同意了,就这样,我离开了那所重点中学。当我说要写作时,我父亲给我在乡下买了一所房子,他说:写吧,10年20年,我们养着你。每周我从乡下赶回家,领生活费,钱分得清清楚楚:有吃饭的,有买书的,也有泡酒吧的。我并没为生活发愁过,我为什么要叛逆呢?这不过是那些强装迷惘的人的看法。
晨报:也许是人们无法面对你的真实吧?
棉棉:是的,你们只知道我反叛,其实我很真实,因为面对世界,我不是从别人那里继承一个答案,而是自己去想去体会,你告诉我该如何,对不起,我不相信。这包括文学,包括生活,包括爱,也包括身体。
被败坏的趣味
晨报:说到文学,你不觉得这个词已经是过去式了吗?
棉棉:那要看在哪里,我的书被译成10多种文字,版权卖到30多个国家。在纽约、巴黎、伦敦,文学依然繁荣,这些城市都有引以为自豪的作家,既有写畅销书的,也有写严肃文学的。
晨报:为何我们文学的现状堪忧?
棉棉:这是教育的失败。文学需要的是感受力、虚构能力,但高考塑造出来的是完全一样的人,我去上海大学讲座,同学们的提问至今我还保留着,他们惊人地一致,和他们老师的看法乃至口气,没有任何区别,当大家都用相同的方式思考和质疑时,我有一种恐惧感。
晨报:是读者造成了文学凋落?
棉棉:读者是无辜的,你到上海任意一家有所谓“文化气息”的书店看看,85%是老外的书,其中50%的翻译不准确,没有谁愿意支持中国作家,作家花了那么大心血去原创,却根本看不到自己的书,即使有,也被塞在角落里。贫穷可以忍受,但不被尊重是无法忍受的,许多好作家放弃了,很可惜。
失去的那份坚持
晨报:这么说是书商的问题了?
棉棉:首先要声明,我现在的合作方很好,我非常满意,但这样的合作者太少了。很多人对我说“你是名单上的人”,出本书仿佛是给我的莫大恩惠,出完了我也就看不到了,印多少也不知道,我的很多旧作,读者听都没听说过。我还好,能从国外拿版税,其他作者怎么办?
晨报:可能那些书商想的更多的是经营。
棉棉:所以他们只能在外表上装出文化人的样子,内里仍然是暴发户,他们也只能给暴发户做书。
晨报:你是否发现了这样的悖论:人人都在骂别人,可骂来骂去什么也没改变?
棉棉:因为都在找借口,都在谈大环境,却不肯拿出起码的专业精神来,你到上海的书店看看,卖书的连书里写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把老外的书、封面漂亮的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为什么你自己不能先严肃起来,先有一点坚持呢?
失去的伊甸园
晨报:当代文学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有过一个“盛世”,其实那时城市化并不严重,今天回头再读时,感到很共鸣,可今天我们身在城市化中,文学却失语了,为什么呢?
棉棉:这确实是个有趣的现象。当时作家是在大量翻译作品的基础上进行创作的,那时“文革”结束不久,百废待兴,读者需要阅读,但并不是真正读懂了。今天的市场化对文学冲击太大了,人们对文化已失去了尊重,当作家没有尊严,谁还去做呢?文学好不容易摆脱了概念的压迫,却又遭遇了生活的压迫。
晨报:这个循环何时才能结束?
棉棉:我倒不太悲观,所谓乱世出英雄,没文化到一定程度,总会有人站出来的。
晨报:可那时,我们这一代人也许就都老去了。
棉棉:那也没办法。
晨报:越来越多的人沉浸在信仰中,这算不算是对我们曾笃信的自由主义的背叛呢?
棉棉: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对,我戒烟了,但那与健康、信仰无关,对于这个世界,我仍在努力寻找答案,这不可避免地会有一种崩溃感,这或者就是因缘吧,所谓信仰,其实是人生的另一种学习。你依然可以愤怒,只要不嗔恨。
陈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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