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井冈山、延安、西柏坡这些革命圣地在我心目中始终至高无上的话,那么三湾这个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小村庄,因为其和中国革命、人民军队的特殊渊源,同样令我心驰神往。不久前的一次井冈山之行,我特意专程前往三湾,拜谒心中的圣地,追寻中国革命之所以一步一步走向胜利的源头。
正值盛夏,烈日当头,赣西南更是酷暑难耐。而这一刻在我的心中,更像是燃烧着一团红红的火焰,当年流传在这一带的一首红色歌谣不停地回荡在耳畔:三湾升起北斗星,满山遍野红通通。一九二七那一年,三湾来了毛委员。三湾来了毛委员,带来工农子弟兵。红旗飘飘进三湾,九陇山沟闹革命。
三湾升起北斗星。说得多好啊!北斗星给暗夜中赶路的人们以指引、以信心、以鼓舞。而三湾改编之于中国革命,之于人民军队的发展壮大,不正是那漫漫长夜中的指路明灯吗?
在浮想联翩、心绪激荡中,我走进了三湾,走进了魂牵梦绕的圣地。群山环峙、风光秀美的三湾村,坐落在江西省永新县西部的九陇山北麓,素有吴头楚尾之称,放眼望去,万木苍翠,冲垄交错,层峦叠嶂。据党史记载,湘赣边界秋收起义后,毛泽东率部向罗霄山脉中段转移,于1927年9月29日到达三湾村。来到这里的当天晚上,毛泽东即作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决定:在他居住的“泰和祥”杂货铺召开中共前敌委员会扩大会议,讨论部队现状及其解决的措施,决定对部队实行整顿和改编。这,即是后来永载党史、军史著名的三湾改编。
今天,我们不难想象当时毛泽东以及他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面临的艰难处境:当年的9月9日,毛泽东在湘赣边界领导发动了秋收起义,参加起义的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原国民政府警卫团,有平江、浏阳、醴陵等地的农军,还有安源的工人武装。各路部队经过激烈的战斗后,在浏阳文家市会师,毛泽东遂作出向井冈山进军的决策。由于多日的连续作战和疲劳、饥饿、疾病的袭扰,起义部队穿越萍乡芦溪县,攻克莲花抵达三湾时,原本5000多人的队伍,这时只剩下不足千人。前有数倍于己的敌军拦截,后有穷追不舍的敌兵,战斗减员,疟疾流行,起义部队危难重重。而在毛泽东看来,这些似乎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些官兵在战斗失利、环境艰苦面前悲观动摇,不时有人“掉队”,不时有人不辞而别。
可以想象,在那一刻,酷爱史书、谙熟中国历史的毛泽东,最为焦虑和思谋更多的是:纵观中国历朝历代,许许多多的农民起义军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势下溃散的。怎样把这支以农民为主体的革命武装,建设成为党绝对领导下的完全新型的人民军队?此刻在毛泽东的头脑里,显然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那就是关键在加强军队中党组织建设。
于是,中国工农红军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次会议在三湾召开;人民军队坚强政治工作的优良传统由此开端;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原则由此发轫。三湾,由此在中国革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走进三湾,便是走进了中国革命早期的历史,走进了人民军队的创建史。作为人民军队的一员,我早已从文献中熟悉了这个地方,知道了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对于我们这支军队是何等的重要,对中国迄今为止的历史走向的影响又是多么深远。简而言之,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中国工农红军在三湾这个小小地方的历史性改编,奠定了这支军队成为世界上独特的军事和政治力量的组织基础,这是产生了阔大思想架构和杰出政治想象力的地方。我想用自己的脚踩一踩这里的泥土,用我的眼睛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我要深深地、长时间地吐纳和品味这里的空气。我总觉得,有些时候,只有身临其境,才可以触碰到一个地方的脉搏,感应到一个地方特有的灵气。
这就是枫树坪!这就是三湾枫!伫立于枫树坪的三湾改编纪念碑下,我默默诵读着碑文,耳畔回荡着毛泽东立于红枫树下慷慨激昂的演说:“同志们,敌人只是在我们后面放冷枪,这有什么了不起。大家都是娘生的,敌人有两只脚,我们也有两只脚,贺龙同志两把菜刀起家,现在当军长,我们有两营人,还怕干不起来吗?我们都是暴动出来的,一个人可以当敌人10个,10个人可以当100个,我们现在有这样几百人的部队,还怕什么?没有挫折失败,就不会有成功……”毛泽东的预言最终变成了现实,正是枫树坪残存的星星之火后来成为燎原之势,燃遍了井冈,燃遍了全中国。
在枫树坪那棵参天大树下,我向一尊朴素的毛泽东塑像默默致敬,深深鞠躬。当烽烟散尽,战争远去,破碎的山河已经恢复元气,那些为了矢志不渝的远大理想,为了关乎整个民族的正义事业,为了我们这些后来者生活得更加美好而戮力抗争的伟大生命,多已化作泥土,回归自然。而他们的精神却永存于天地万物间,哺育着新的生命,滋养着新的智慧。
从枫树坪向右沿着一条幽静的石子小路走去,两幢相邻的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房赫然在目。这是1982年被国务院列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的士兵委员会旧址和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团部旧址。在旧址里,触摸那些简陋的木桌木凳,默诵这段用鲜血和生命书写的历史,我膜拜的眼神穿越时空,试图触摸历史背后沉淀的厚重思想。
通常的说法是:毛泽东是我们这支军队的缔造者。那么究竟是如何缔造的?是最早亲手组建队伍、领兵打仗吗?未必;是研究军制和治军、创立独特战术战法?也不见得全是。从1927年9月29日三湾这个地方见诸于史料的记载来看,毛泽东作为人民军队的缔造者,更集中体现在他为人民军队的创建和发展壮大奠定了一系列区别于其他任何军队的建军思想、原则和政治制度。在他主持召开的前敌委员会议上,决定对起义部队进行整顿改编,主要内容包括缩编建制,在部队中建立党的组织,连一级有党支部,营、团有党委,另外主张官兵待遇平等,建立士兵委员会,参加部队的管理等等。采取了这些关乎建军根基的具体措施,从当时的历史看,一个直接的变化是,改变了旧式军队的许多不良习气,以及农民起义者的自由散漫作风,使部队的凝聚力、战斗力得到空前提高。起义部队由散兵游勇向高度的组织化、纪律化迈进了一大步,实现了由扛枪打仗争地盘向具有崇高理想追求奋进的人民军队的一次重大转折。
从完成政治任务的角度看,三湾改编的影响更为深远。在红军创建初期,尽管作为一支军事力量,红军时时面临着存亡危机,但我们看到除了消灭敌人的军事力量之外,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帮助群众建立革命政权,已然成为红军极为重大的任务。毛泽东在为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所写的决议中指出:“离了对群众的宣传、组织、武装和建设革命政权等项目表,就是失去了打仗的意义,也就是失去了红军存在的意义。”以我的理解,如果说三湾改编是为了总结经验教训,扭转部队一时的混乱和溃败局面而采取的措施策略的话,那么在后来的实践中,毛泽东实际上是非常自觉地总结和提升了这个思想,不断完善健全了这个统摄我军建军纲领的伟大构想。
回望历史,无论是从苏联红军的经验看,还是从北伐时期我们党在军队中的地位、作用加以分析,依靠党对军队领导能力的加强,一次次完成看上去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是三湾改编重大历史和现实意义的凸显。在《井冈山的斗争》一文中,毛泽东曾论及三湾改编的意义:“党的组织,现分连支部、营委、团委、军委四级。连有支部,班有小组。红军所以艰难奋战而不溃散,‘支部建在连上’是一个重要原因。”有人认为,三湾改编为我军的建设和发展提供了80年的稳定保障,并且还将继续发挥作用;还有论者指出:在红军及后来的八路军、新四军和人民解放军中,绝少整建制哗变、叛逃,这和党的组织机构在军队中的系统化存在有直接关系。凡此论述,显然是由历史得出的实事求是结论。
思想上的塑造,灵魂上的把握,真理意义上的创造——称毛泽东为我们这支军队的缔造者,正是由于他赋予了这支强大的武装力量神圣的政治使命,并且创造性给出了具体的实践方法:让党的组织成为这支队伍中的有机力量,让这支军队永远都知道为什么而战。
驻足三湾,环顾四面青山,我的思绪回到现实。今天,人民军队建设正处在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国际国内形势的深刻变化,更趋复杂多变的国家安全威胁,使我们这支军队的使命任务也发生了变化,所谓“军队非党化、非政治化”,“军队国家化”的论调,其实质无非是企图改变我军的性质。从1927年到2010年,83年的历史可谓漫长,但艰苦卓绝的激烈战斗似乎就在眼前,硝烟中的红旗漫卷仍历历在目。倘佯在“毛泽东旧居”、“工农革命军第一团团部旧址”、“士兵委员会旧址”,眼前呈现的是当年红军用过的马灯、喊话筒、梭镖、大刀和散发给老百姓的银元,这一切,都令我的思绪为之沸腾,眼睛为之湿润,红军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历史经验和教训振聋发聩,令人沉思。
“三湾升起北斗星,满山遍野红通通。”历史是一部教科书,也是一部警示剧。走进三湾的所见所闻以及这里的每一个物件,似乎都在讲述着峥嵘岁月的苏区故事,讲述着中国革命胜利的来之不易,讲述着我们这支人民军队与生俱有的一种精神和品质,而所有这些,留给我们这些后来者更多的是昭示和启迪。戴云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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