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砚文
重复自己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儿。每拍一部戏,导演姜伟给自己定下的原则是:“要有一点儿创新之处,哪怕只有一点儿”。就是这一点儿,在《潜伏》里成就了运筹帷幄的余则成;而在《借枪》中则平地陷落,冒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地下党员熊阔海。
姜伟心里清楚,让《借枪》产生新鲜感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熊阔海,这出剧根本就是谍战领域的出位之作,“和以往任何一部谍战剧、任何一种‘谍战模式’都不同。”他把《借枪》看作一块杂交田,或是一口乱炖锅,“里面什么都有,酸甜口儿、辣味口儿也都有,我把各种东西都放进去了。”
菜炖好了,端上桌了,做厨子的却拿捏不准食客的喜恶:“我相信肯定会有人喜欢,我也知道有些观众也许会失望。”果不其然,随着剧情层层展开,对《借枪》的评价日益呈现极端的分化——“挺枪”者说,它开辟了谍战剧类型的又一领域;但“倒枪”者则不断质疑:“节奏太慢,这还是谍战剧吗?”
飞了,从小说到荧屏的渐变
《借枪》和《潜伏》一样,都脱胎自龙一的小说。经过《潜伏》的合作,姜伟很欣赏龙一的创作才华,但临到拍《借枪》,他却不愿接这个本子。
“故事太飞了,改成电视剧观众很难相信。”这是姜伟给出的理由。小说《借枪》的戏剧核心,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最后的暗杀变“明杀”:熊阔海把刺杀计划登在报纸上,逼迫刺杀对象现身;看客们租下临街房间,还设下了赌局。一场被围观的暗杀,放在文学作品里是黑色幽默,放到荧屏上就太过荒诞——充满想象力的假定,反而会给具象的呈现设置障碍。
但是制作人张宏震也有着说服姜伟的理由:观众印象中的地下工作者不都是呼风唤雨的吗?实在不济了还有组织撑腰吗?像熊阔海这样左支右绌的地下党,以前没在影视作品里出现过。至于小说中强烈的荒诞气质,张宏震建议,可以通过剧本的二度创作,“做得接地气一点儿”。
最终,姜伟心动了:“我也想看看一个东躲西藏、最基层的地下工作者形象怎样诞生。”他说服老同学林黎胜来做编剧。林黎胜曾创作过电影《天下无贼》,“鬼主意、歪点子多”。姜伟给他的要求是:既不能完全抛弃原著吊诡的风格,又要降低故事的假定性,“让大家觉得历史上也许真的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所有这些基调一经确定,姜伟就明白了,他要拍的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谍战剧,因为“基本功就很不谍战”了。他决定索性放开手,不让类型框住自己,做一出无拘无束的戏。
脱轨,从结构到节奏的裂变
按照姜伟的想法,《借枪》最初只是想展示“一个真实的地下党是如何工作的”,同时还想让最后那场“明杀”踏实落地。但是随着熊阔海这个形象渐渐清晰,为了再现这种“真实”,为了让刺杀合乎情理,几乎所有的叙事要素都不可避免地脱离了谍战剧的轨道。
熊阔海太卑微了。如果说钱之江、余则成、刘新杰这些曾经被观众认可的英雄形象是站在高山、小坡乃至平地上,那么熊阔海就是在深坑里挣扎的小人物。“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谶语,在他身上得到了致命的体现。他要保家卫国,可经费不会凭空而降,于是他要在洋行干活,要哄老婆拿出房契作抵押,要想方设法从国统特务手里骗钱,还要应付爱财如命的女房东……换言之,他肩负的伟大使命注定无法和琐碎平庸的生活剥离开来。
一个潦倒的小市民,怎么会有着坚韧的革命精神,如此执着于一次艰险重重的刺杀行动?为了让这个戏剧冲突说得通,姜伟和林黎胜绞尽脑汁去编排熊阔海的各种社会关系,他的家人、朋友和敌人。他们任凭这些关系去交织和变化,从而一次次地将熊阔海推入困境,并最终逼迫他完成刺杀的终极目标。
但是这种刻意的编排也同时产生了副作用:整体风格和叙事节奏出现了明显的割裂。用导演自己的话说:“前面生活很平实,中间暗杀很刺激,最后‘明杀’让整部剧‘飞’起来了。”姜伟是在后期剪辑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但他索性当成是“无心插柳”的一次尝试:“拍电视剧的手段可以变来变去,那么叙事风格和节奏也可以变。风格统一可以,不统一是否也能成立呢?”
拔高,从拖沓到爆发的骤变
能够让《借枪》“飞”起来的“明杀”,在这部30集的电视剧中,只有最后5集的戏份。为了突出这个结尾的畅快淋漓,熊阔海憋屈了整整25集。直到最后一集,他才能够像其他谍战剧里的同行那样,在不断跳跃、闪回的情节切换中被迅速拔高、照亮,像礼花一样绚烂绽放。
但是,如果将之前所有的堆叠和压抑都归纳为铺垫,这解释得通吗?
对于不喜欢这部电视剧的观众来说,他们可以容忍剧中贫嘴油滑的台词,可以容忍主演张嘉译垮着肩走路的姿势,甚至可以容忍柴米油盐的跑题剧情,但就是不能够接受如此拖沓的叙事方式。从第一集就商定的“砍头行动”,为了“借钱”磨蹭了十集,又到处“借枪”搭进去几集,刺杀计划都折腾好几回了,主人公还焦头烂额地卡在原地,较真儿的观众怎能不觉得自己是被愚弄了?
对于可能引起观众不满的种种问题,其实姜伟早已预计到了。“毕竟一提到谍战剧,观众已经习惯性地期待看到一部快节奏的作品。”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创作上的缺陷。对他来说,《借枪》其实不过是谍战剧领域里一条没人尝试的道路,他忍不住自己试着走了一趟。成败尚且待定,却险些搭上了自己的名声,还有观众的信任。
不过,姜伟还在这条路的尽头等着,看看观众能否熬到峰回路转的最后一刻。“我不怕表扬,不怕批评,别谩骂就成。”他不指望剧终时绽放的“礼花”能够抵消之前的批评,只是希望观众能够给他一个尘埃落定之后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