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页位置: 首页新闻中心文化新闻

林怀民15岁发誓当舞者 曾想要“为人民服务”

2011年04月02日 12:39 来源:新京报 参与互动(0)  【字体:↑大 ↓小

  《高处眼亮:林怀民舞蹈岁月告白》,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定价30.00元

  林怀民和舞者们在舞台上合影。这些历经坎坷的舞者们,用自己的理想和信仰向我们传递出现代舞的魅力。

  一个人要经历多少苦行修炼,才能挣脱成败得失的羁绊?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坎坷荆棘,才能抵达内心宁静的彼岸?

  他是编舞家,也是佛教信徒。他亲手创办了亚洲顶尖的现代舞团“云门舞集”。

  他是林怀民,一个爱做梦的台湾人。在舞台上和书本里,你都能看见他的梦,清清楚楚,美丽超然。

  所以,他的故事可以编成一部纸上的舞剧。

  我们名之为《云门·林》。

  敬请观赏。

  序幕

  受伤

  “林老师,还有半小时就开演了,服装怎么还没送到!”

  1977年9月15日,台北“国父纪念馆”的后台,舞者焦急地抱怨。

  “别慌,服装是李老板做的,李老板从不误事,一定送到的。”林怀民一边安慰舞者,一边打电话给服装公司。七点整,云门舞集今天的开幕戏《红线绳》就要上演,现在六点半,林怀民比舞者更急。

  他也要登台的。

  他也是舞者,同时还是云门舞集的创办人,一切突发状况的负责人。

  李老板终于带着衣服来了:“你总是不按理出牌,专出怪招来烦我。”李老板也对林怀民抱怨连连,“民族舞蹈的衣服我一天做上百件,你的衣服三天只能做一件。你们又穷,做云门舞衣,我赔时间赔工钱!”

  没时间了,赶快换衣服。林怀民说不出话。

  李老板又道:“不过嘛,一般的衣服是生意,云门的舞衣,是作品。”

  顾不上品味这话,灯光亮起,大幕拉开——破天荒地晚了五分钟,所幸没出别的差池。

  《红线绳》顺利演完,第二场舞是《盲》,林怀民要亲自登台了。

  冷静下来。深呼吸。音乐声起。跳。急翻身。落地。爬。跪转。腾跃——

  应该双足落地,但右脚抢了先。

  林怀民听到自己的右脚肌肉轻响了一声,随即是钻心的疼痛。

  台下坐着五千名观众。他们在静静地欣赏云门的艺术。

  咬紧牙关,继续跳。肌肉撕裂,又怎样?

  没有舞者不带伤的。

  第1场 流浪

  开始的开始,是五岁那年,看了一场好莱坞电影《红菱艳》,小孩子林怀民像中了邪,居然学着跳起来。

  十五岁,他发誓要当个舞者。二十岁,他是政大新闻系三年级的学生,知道以自身的条件,不能成为最好的舞者。退而求其次,就做个舞评家吧。

  年轻人,想着或多或少,总可以改变世界。1969年9月,22岁的林怀民到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读书,第一次走出台湾,看到外面的世界。那一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有五十万人参加,摇滚乐、大麻、性爱、反战运动……原来,外面是个沸腾的世界。

  林怀民来自戒严的台湾,有点发呆。

  他开始爱上流浪。1970年圣诞假期,从艾奥瓦出发,一路混到西岸。回去的路上,搭一个长发嬉皮的车,随便找地方过夜,有时睡在公园里。

  1973年回到台湾,又感觉封闭得令人窒息。回台第三天,一群朋友聚会,有做电影导演的,有做音乐的,有做舞蹈教师的,大家聊台湾艺术界的苦闷近况。有个女孩子一直沉默,最后忍不住叫起来:“你们这些男生无聊透了!”气冲冲夺门而去。

  林怀民吓一跳。后来知道这女孩去了非洲,四年后再见,她有了新名字——三毛。

  那天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朋友们说,林怀民你不是懂舞蹈吗,你不是说从美国回来要做点事吗?那就做个舞团好了。

  林怀民说好,台湾还没有真正的现代舞团,应该有。这是1973年的秋天,就这样有了“云门舞集”。

  父亲告诉林怀民,舞蹈家是全部艺术家里面最伟大的,因为跳舞要用自己的身体。林怀民开始学编舞,在家里喝了酒后跳给自己看,越跳越苦闷,一个礼拜可以喝掉三瓶烧酒。

  练舞场差不多12平方米,舞者晚上就打地铺睡在那里。有天晚上刮大风,林怀民突然想去看看。推门进去,只见两个女孩子正对着镜子练习。林怀民脱掉鞋子就开始给她们上课。练完舞,林怀民要走了,两个女孩说:

  老师,谢谢你。

  林怀民冲下楼,在漆黑无人的巷子里狂奔。

  必须做出点事情来,为自己,也为他人。父亲告诉林怀民,海峡那边正在闹“文化大革命”,他们喊很多口号,最重要的一句是“为人民服务”。

  有道理哦,林怀民想,我也要“为人民服务”。

  第2场 执迷

  父母都是佛教徒,林怀民从小就被牵着到庙里晃来晃去,听到很多传奇故事。原来佛陀是印度的王子,名叫悉达多。王后梦到白色的大象于是怀孕,从胳肢窝里生下了他。悉达多坠地便会走路,走过的地方就开出莲花。他原本无忧无虑,有一天走到了城里,看到人们生老病死、离别苦痛,王子的心中也有了烦恼。他想寻找解脱的方法,就开始修行,每天只吃一粒米,直到形销骨立。这样过了六年,悉达多没有找到真理,他就渡过尼连禅河,走到一个叫做菩提迦耶的村庄,坐在一棵菩提树下打坐冥想。想了七天七夜,终于觉悟成佛:原来人生是空的,世事无常,种种苦难都来自欲望。

  1994年,林怀民带着云门舞集在新加坡演出,飞机上偶然看到报纸的旅游广告,写着“印度·圣地”。林怀民突然就想到了佛陀的故事,想到了菩提迦耶。那年夏天,他就去往印度,随身带了本书,是黑塞的《悉达多》,台湾译名《流浪者之歌》。

  印度让林怀民震惊:脏乱、贫穷,生老病死都在街头发生。在恒河边上,林怀民看到骨灰撒入河中,还有焚烧一半的残尸逐波而下,下游的信徒面不改色地掬起“圣水”,仰头吞下。生死有界,流水无痕。

  还有特别多的乞丐,永远伸着手。林怀民每天哭泣,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钱放到一只伸出的手里,马上有更多只手伸过来。想起云门舞集创立之初,还是父亲说的话:“跳舞可以是乞丐的行业。”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跳舞不是你唯一的出路,既然要干,就得全力以赴。”1973年的林怀民对自己说,“台湾不必多一个玩票的舞者,你希望云门能让自己骄傲,让社会振奋。”然而苦难皆来自欲望,想做事,便有代价。林怀民绞尽脑汁,编排舞蹈,请作曲家写曲子,找音乐家演奏,一点一点地练习,练到所有的舞者都恨自己。台湾没有艺术经纪人,排练和演出的场地都要自己想办法联络。每到月底,义务帮忙处理账务的王小姐就会来找林怀民:“下周发薪,还差一点。”她伸出两根指头。“两千?”她摇头:“两万!”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现代舞在台湾尚属新鲜事物。报纸编辑文化版的长辈们告诉林怀民:光跳舞不行,还要写文章讲你在做什么,不然社会不懂。

  于是排练间隙,别人休息,林怀民埋头写字。他不再是一个快乐的舞评人。他需要担心、焦虑,卖力吆喝,避免云门人真的变成乞丐。

  第3场 帮助

  在印度,林怀民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个笑容。

  那是在瓦拉纳西,印度教的圣城,林怀民站在月台上等待火车。火车从来不会准时,那么就等吧,可能要等七八个小时。

  一个小孩走过来,看上去差不多五岁。小孩对林怀民说:“shoe polish,shoe polish。”意思是“我给你擦鞋”。

  林怀民说,我穿的是运动鞋,不需要擦。

  小孩说:“Please(求你了)!”

  林怀民说,好。

  擦完鞋,林怀民问多少钱,小孩回答,两个卢比。

  林怀民掏出十个卢比。

  “他抬起头来,那个笑容我一辈子忘不了。”十七年后的2011年3月26日,林怀民在北京大学讲演,说到这里眼圈红了:“他拿着十个卢比走了,一路回头看着我笑。我也不管是在月台还是在什么地方了,放声大哭。”

  最艰难的时候,谁知道谁会帮助你?

  云门舞集像一列停不下来的火车,高速运行向前。1975年秋天,两度赴海外公演之后,林怀民决定下车。

  他累了。编不出新舞,找不到钱。他宣布解散,关起门来一个人喝酒,几乎精神崩溃。

  然而舞者们没有走。某天午夜,一直关心云门舞集的俞大纲先生打来电话:“云门是一个新的开始,不能刚开始就放弃。你还年轻,只要坚持下去,吃再大的苦头,总会看得到它成熟,总会得到安慰。我年纪一大把,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我还是愿意尽我的力量来鼓舞你们……你不许关门!”

  一夜无眠。第二天,林怀民去拜访仅有一面之缘的叶公超先生。叶先生在五分钟内答应,出面召集云门基金会。云门终于有了一笔为数不大却足以解饥救急的周转金。

  林怀民重新振作起来。俞大纲先生是戏曲和古典诗词大家,教林怀民听京剧,还给他讲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慨叹大陆“文革”灾难空前,中华文化的传承要靠台湾。1978年5月的一个清晨,林怀民打电话给俞先生,请教一些唐诗的问题。接电话的办公室小姐慌乱地说:“你要找俞先生,到台大医院太平间!快去!”原来那天俞先生心脏病发,猝然离世。

  这是林怀民第一次面对长辈的过世,他奉俞大纲为恩师。2011年,林怀民出版新书《高处眼亮》,扉页上写着:献给俞大纲先生。

  第4场 悟道

  林怀民没想到,因为云门舞集声誉日隆,他又有机会频繁出游了,频繁到只要想起机场和飞机,就要忧郁到自闭。在很多批评家眼里,林怀民和他的云门舞集,不仅是台湾的文化符号,也代表了亚洲现代舞的最高水准。

  但这样的独立艺术团体,在80年代的台湾,还是举步维艰。1980年,美国公演归来的云门舞集面临前所未有的债务:两百万。林怀民苦闷许久,决定“出门做点事”,给自己鼓励。于是云门开始到民众普遍低收入的小城镇做免费演出。

  在松山商职操场,舞台露天,还下着雨,台下观众六千,始终不肯离去。每演完一支舞,工作人员就赶紧上去抹地板上的雨水。舞者跳着跳着滑倒了,笑嘻嘻爬起,继续跳下去。散场后,一位矮胖妇人拉住林怀民:“一直在报上看到你们打拼的消息,可是我平时晚上走不开,不能去国父纪念馆。今天你们来我们这里表演,说什么我也要把杂货店关掉来给你们加油。”她掏出三千块要请舞者们宵夜:“我看你们都太瘦了。”

  1988年,林怀民觉得“撑不下去了”,云门舞集解散。

  接下来的两三年,他辗转迁徙,失魂落魄。经常有人在街上认出他来:“你是林老师吗?加油!”有个满脸青春痘、穿着中学校服的男孩子,在公车上拼命挤过来:“林老师,云门舞集为什么要解散?我喜欢《寒食》和《白蛇传》……云门解散了,我们要看什么呢?”

  有一次林怀民打车,司机问他,云门为什么停掉了?林怀民说很辛苦,司机表示理解。下车时,司机说:“林先生,请问什么行业不辛苦?我们在台北的马路上讨生活也很难,但是台湾不可以没有云门,请你加油。”

  1991年,林怀民宣布,云门舞集复出。

  三年后,他终于走到了菩提迦耶,看到了悉达多王子成佛的菩提树。这是佛教传说中的极乐净土,然而树下的人,除了朝圣的信徒,就是乞丐——上百个乞丐,有肢体残废的,有得麻风病的,他们趴在地上,苍蝇爬在他们身上,到处都是。

  旁边就是摩诃菩提佛寺。林怀民冲进佛寺,指着佛陀大骂:两千五百年过去了,你在搞什么啊!你看着世人受苦受难,现在还是这个样子,你在搞什么啊!

  骂完之后,林怀民跪在佛前痛哭。他突然发现,佛陀也是一个凡人。

  “那一刹那,我变成了一个佛教徒。”林怀民说。

  第5场 重生

  在公众印象里,林怀民就是云门舞集,云门舞集就是林怀民。可在他自己心里,不是这样。“没有舞者就没有云门。”

  台湾只有民间的业余舞蹈社,舞者是不受社会尊重的职业。所以云门的舞者,几乎都遭到家人反对,于是叛家而来云门,住在排练场里。“他们拿的钱大概就是一个普通女工的钱,到今天为止还是一样的。”林怀民说,“非常资深的台湾第一代舞者,跳了二十几年,没有他们,哪有云门?”

  于是林怀民一边操持舞团,一边在政治大学当教师,把教书的薪水拿来补贴云门。2008年,云门舞集六百余平米的排练场失火,全部家当付之一炬,林怀民近乎绝望。

  然而消息传开,不到一个月时间,台湾各界自发为云门捐款,腰缠万贯的企业家和捧着储蓄罐的小学生一起慷慨解囊,捐出了约一亿人民币,使云门绝处逢生。

  2010年9月,云门舞集在杭州西湖边公演《白蛇传》,观众上万。林怀民感动的是,演出时无人拍照,演出结束万人散去,地上没有一片纸屑。

  “不要害怕,你当无所畏惧。”1994年在离开印度的飞机上,林怀民听见一个声音这样说。那天在佛前哭过骂过,他就去菩提树下打坐冥想。他本是一个坐不住的人,实在因为坐不住,只愿跳来跳去。可是在菩提树下盘腿坐定,居然坐了很久很久,心下一片空明。不晓得过了多少时间,林怀民觉得额头发烫,慢慢睁眼,见阳光从菩提树叶间洒下一束,正落在自己额上。

  “我真的听到佛的声音了吗?还是我说给自己听的?”林怀民说,“不知道。可从那以后,我过得很好。我知道人生不再有成败得失,我随时可以出走流浪,去做我想做的事。”

  回到台湾,林怀民就编出了舞蹈《流浪者之歌》。舞台上铺满金黄色的稻米,宛若流沙。舞者们手持长长的树枝,披沙而行。这是一支朝圣的舞蹈,排练第一个月,林怀民让舞者们什么都不做,每天打坐冥想。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字:悟。

  2011年4月1日,北京,国家大剧院。云门舞集《流浪者之歌》即将上演。

  你知道吗,这是舞者的信仰。

  本报记者 武云溥

  (本文素材来自林怀民著《高处眼亮》一书,及林怀民日前在北京大学和时尚廊书店的两场讲座,图片由北京贝贝特出版公司提供)

分享按钮
参与互动(0)
【编辑:蒲波】
    ----- 文化新闻精选 -----
 
直隶巴人的原贴:
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
${视频图片2010}
本网站所刊载信息,不代表中新社和中新网观点。 刊用本网站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未经授权禁止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违者将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网上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0106168)] [京ICP证040655号] [京公网安备:110102003042-1] [京ICP备05004340号-1] 总机:86-10-87826688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