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不停蹄地演讲,到“祥林嫂”般重复常识、呈现真相,周海婴走的是一条艰辛的还原“真实鲁迅”的道路。这条路于其本人、其家族而言,是为了求得一种内心的平静;于我们这个民族而言,则是一种提醒。
□王石川
广电总局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对中新网确认,鲁迅之子周海婴昨天凌晨在北京逝世。周海婴是鲁迅和许广平仅有的儿子,出生在上海,著有《鲁迅与我七十年》等书。他1952年入北京大学物理系学习无线电专业。毕业后参加工作,曾任广电总局干部。
周海婴驾鹤西去,有网友说:“鲁迅先生断绝了他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关系”。也许这番表达不够精确,但还是让人有些凄然而叹惋。不过,周海婴或可安然离去的是,他遵从父亲遗愿,并未做空头文学家,成了与文学不搭边的无线电专家,而且他“靠自己的努力穿衣吃饭,既没给父亲丢脸,也没硬要去沾他老人家的光”(周海婴语)。
做名人难,做名人之后也难。有的名人之后,或啃其遗产,或习惯于生活在名父母的光环之下,获取名利。周海婴这一辈子,除了长期从事他所感兴趣的专业工作,就是拂去埋在鲁迅身上的尘土,还原父亲的本来面目,在真相稀缺的时代,这是一项吃力不讨好,却注定受人尊敬的工作。
长期以来,鲁迅被塑造成面目冷森、横眉冷对的斗士,殊不知他是一位多性情的文学家。“知否兴风长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在孩提时代的周海婴眼里,父亲是慈祥的、和蔼的,是有血有肉的,是爱开玩笑、非常有幽默感的。如果说,这副面容是老来得子的鲁迅呵护唯一儿子的真情流露,那么鲁迅对身边人也是如此,正如周海婴所说:“我问过我母亲、叔叔,甚至和我父亲见过面的一些朋友,他们都没有看见过我父亲生气的样子,更不要说什么拍案、横眉冷对。”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鲁迅被贴上了一些名不副实的标签,这让周海婴陷入了不安与困惑之中。周海婴曾“抱怨”,在20世纪的相当一段时间里,鲁迅被严重地误读了,成了一个“阶级斗争化”的鲁迅。周海婴的抱怨令人共鸣,无论是70后还是80后,乃至于50后、60后,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鲁迅,即作为战士的鲁迅,这与真实的鲁迅相差甚远。周海婴告诉我们,鲁迅首先是作为文学家而存在,如果“肢解”鲁迅、模糊鲁迅、消费鲁迅甚至神化鲁迅、圣人化鲁迅,都是对鲁迅的不了解不尊重。
周海婴想还原鲁迅的本来面目,不仅受到既有定论的束缚,还受到鲁迅研究界的阻力。
鲁学一度是显学,靠鲁迅吃饭的人不少,还原鲁迅、阐释鲁迅、丰富鲁迅,不是一般人都能做的,也不是谁想做就可以做的,在研究界谁有话语权,谁就有了利益。鲁迅之孙、周海婴之子周令飞曾深有感触地说,鲁迅研究界的水很深,“水深就是说你看不到底,而且很浑。很多人做了大量工作,但也慢慢形成一些流派、山头、小集团,也有些人在研究过程中,目标、出发点并不很正确,很多人一辈子无私奉献给鲁迅,但过去几十年的研究走到了瓶颈,牵扯到意识形态,牵扯到各种人的不同理解,有禁区。”(见2010年《广州日报》)连鲁迅后人都感到鲁迅研究界的水很深,都因水深而感到无奈,足以令人怅然,尤感还原鲁迅之难、之必要性和迫切性。
从撰写著作《鲁迅与我七十年》,到出版母亲许广平完整记录鲁迅一生的《鲁迅回忆录》手稿本,从马不停蹄地演讲,到“祥林嫂”般重复常识、呈现真相,周海婴走的是一条艰辛的求索之路。这条路于其本人、其家族而言,是为了求得一种内心的平静;于我们这个民族而言,则是一种提醒——再也不能过度消费和误读鲁迅这个文学巨擘了,历史毕竟不能也不容遮蔽、修葺。
鲁迅在《三闲集》里说过,不虞之誉,也和不虞之毁一样无聊。过誉不妥,过毁也不妥,我们需要真实的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