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先生这张剃掉长须后英姿勃勃的照片非常有名,在社会上被广为采用。这张照片是谁拍的?是怎样拍成的?其实是很偶然的一次机会。
抗战时期,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迁到云南昆明,成立西南联合大学。那时,我在经济系学习,裘昌淞同学在历史系学习。我们同住一个宿舍,宿舍是土墙茅草顶的,内有8张双人床,共住16位同学。我和江文焕(江涵)烈士都在下铺,两床紧挨着,裘昌淞住在上铺,在江文焕的上面。
我那时常去旁听闻一多先生讲课,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不是我原来想象中的超凡脱俗的诗人,而是雄狮般的斗士。我和裘昌淞几乎一次不落地去听闻一多先生狮吼般的讲演。我曾将他的几次重要的政治性的讲演词记录下来,交给吴晗先生收入《闻一多全集》之中。我参加的一个社团——社会科学研究会,聘请闻一多先生担任导师,指导我们的理论学习。
为了闻一多先生的安全,我们经常在夜间他讲演后,护送他回家。有一次深夜,同学们护送他回西郊昆华中学。出大西门时,被守城的云南籍士兵所阻挡,我们让云南籍的同学出面说明:“我们是送老师回家的!”才得通过。意想不到的是,1946年5月西南联大结束,我们离开昆明后,闻一多老师惨遭特务杀害,血染翠湖之滨,壮烈牺牲。护送他的闻立鹤,奋起以身躯掩护,也身中数弹负重伤。
那时,联大的许多同学都靠贷金和打工为生。我虽有政府发放的贷金,但仅够吃饭,有时连吃饭钱都不够。我曾在校内的学生中心和中日战争史料征集委员会打工。裘昌淞同学则在校外兼过多种工作。有一次他在昆明大西门内的邮局打工时,大西门城楼上的军人到邮局办事,嫌邮局有所怠慢,就将邮局的糨糊桶打破。他敢于挺身而出扭着该军人到所在部队索赔,取得成功。他买到一架旧的柯达120照相机。我虽然擅长摄影,却买不起照相机,经常借他的使用,那时昆明市场上的正品胶卷很贵,幸好有一种用美国空军航空摄影大幅胶卷裁剪而成的120简装胶卷,价格很便宜,只有正装的十分之一左右,而且质量很好,颗粒细致,感光速度很快,我们都买这种胶卷使用。
有几次昆明学生集会和游行时,我就借他的这台相机出去拍摄。有时我们俩人一起出去拍照,而且商量着拍摄的光圈和快门速度等。1945年秋,日军已经投降,一天下午,我们在西南联大新校舍南区东南角的小门内,看见敬爱的闻一多先生从东南门外进来,我们十分高兴。他的胡子已经剃掉,身穿棕色长袍,颈围浅色围巾,围巾的一头垂在胸前,显得十分精神。抗战初期的1938年2月,闻一多先生参加湘黔滇步行团,从长沙和200多名师生一起历时68天于4月28日到达昆明,沿途没有剃胡子,到达昆明时已经是一副美髯了。从此,他就将胡子留起来,说一定要等战胜日本鬼子以后才剃掉。1945年8月日本投降,闻先生得知此消息后,立刻到住处司家营附近的龙泉镇将蓄了7年的长胡子剃掉了。
我们笑着和闻一多先生说:闻先生我们给你照张相吧!闻先生也很高兴地说:好吧!我们就以东南门内他身后的土墙草顶的厕所为背景,给闻先生拍下了这张没有胡子的历史性的照片。裘昌淞同学手持相机进行取景,我建议采用何种光圈、快门速度和距离。由于是高速底片,又是在有阳光的下午,我现在还记得采用的是1/100秒的速度、f11的光圈、1.5m的距离。在原照片的左角,还看得见厕所茅草屋顶的一角,不过在现在流行的这张照片上已经被修除掉了。
1946年秋,我们回到北京后,裘昌淞到清华读历史系,成了清华学子。我在北大读经济系,成了北大学生。但我们曾多次一起拜访吴晗老师,并且谈起对闻一多老师的敬佩和景仰。
1946年7月闻一多先生壮烈牺牲后,我多方追寻,才在上海将这张底片找到,送给有关人员了。
张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