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侵权为何备受关注？
记者 刘 飞 赵振杰
背景：2011年3月15日，贾平凹等50位知名作家公开发布《中国作家声讨百度书》，指责百度文库“偷走了我们的作品，偷走了我们的权利，偷走了我们的财物，把百度文库变成了一个贼赃市场”。百度与作家们的纠纷以百度道歉并删除近七成作品告一段落，不过关于百度侵权的事还没有完，4月7日，以高晓松为首的多位音乐人再次向百度提出“侵权”抗议。
出人意料的是，此次纠纷中，一直免费享用着大量网络资源的网民们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创作人的一方，保护知识产权一时成为“最热”的公共话题。我们一方面庆幸公众的知识产权意识正逐渐增强，但同时也应清醒地看到，作为建设创新型社会过程的重要一环，各项制度的完善仍亟待加强，忽视知识产权保护，必然会消解社会创新的原动力。诚如声讨书中所言，长此以往，文化艺术领域将出现无歌可听、无书可读的现象，不仅如此，政治、经济、军事、科技等诸多领域发展的动力源也将按甲寝兵。
本期“谈话”约访了作家、法律学者、传媒研究者和知识产权专业人士等多位观察者与亲历者，官员与民众，讨论关于知识产权保护的话题——
嘉 宾：
郭民生 (省知识产权局局长)
乔 叶 (著名作家)
陈 超 (最高人民法院博士后流动站学者)
张江舣 (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研究生)
网媒明知故犯且坚持错
记者：相对于以往可以被称为“事件”的盗版纠纷，此次百度文库的侵权事件引起的讨论更持久，参与讨论的各行业也更为广泛。但百度迄今为止也只做出道歉，而没有承认自己侵权。您怎么看这件事情？
乔叶：百度文库侵犯知识产权由来已久。2009年年底，盛大文学宣布将对百度发起诉讼，说“百度文库不死，中国原创文学必亡”。一年之后，文著协、盛大文学与磨铁图书公司共同发表了《针对百度文库侵权盗版的联合声明》，称“必将与百度文库的侵权盗版行为斗争到底”。
面对炮轰，百度的说法是，文库只是一种资料分享模式，并未侵害他人权益。所有的文稿、档案等资料均来自网友上传，而百度本身并不上传侵权的书籍和作品，因此也就不构成所谓的“侵权”。
当然，毋庸置疑，百度这个平台为很多人提供了免费资源，具有一定的公益性。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事实上，百度也因此获得了相当高的利益回报。可以说，百度的公益性成了它完成原始积累最重要的前提，让它具备了目前的地位和影响力。但吃水不应忘挖井人，我们必须得认识到，百度能够走到今天，是以损伤诸多作家或者是音乐人这些群体的利益为代价的。它当然有责任也有义务给予这些劳动者以适当的报酬。以百度这些年的做法，俨然一个自由市场的产权拥有者，在这个自由市场里，无数人免费享用着部分人的辛苦劳动成果，百度在这个过程中将高涨的人气化成了有形的资产，而被享用的人呢，就是被侵权和被伤害。当然也有不少人的作品因为百度平台而扩大了传播面，但我们绝不能因为免费享用的人多，就用参与者的数量来决定这件事情的本质，也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衍生出来的良性效果就决定它的是非。
通过声讨百度文库侵权，我很敬佩慕容雪村这些作家，他们是维权的开路先锋。同时我也很吃惊于百度的态度。凡事都有底线：可以犯错，不可以不知错，更不可明知故错且坚持错。百度现在就是明知故错且坚持错，非常过分。
记者：作为一名作家，您有没有碰到类似的被侵权事件？
乔叶：我的作品经常被侵权。尤其是散文，只要逛书店，肯定能发现有出版社没有经过我授权就选载了我的作品。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太在意，后来这种情形愈演愈烈，我就在朋友的建议下请了一个律师，常年代理我的侵权事宜。律师负责替我逛书店，寻找侵权证据并代表我和侵权者进行交涉，几年下来，颇有收益。但只限于纸质出版物，对于网络侵权我还没有来得及去关注。
在当今中国，侵犯知识产权现象并非一朝一夕，也不限于一时一事。这次百度侵权的事件，虽然发轫于作家，但事实上并不是某个行业的事情，可以说，任何一个靠脑子靠才智生存的行业，都面临着这种境遇。我想说：请更多的人一起行动起来，在保护行业利益的同时也保护好自己。
纵容侵权必将消解创新动力
记者：知识产权包括哪些权利？侵犯知识产权罪包括哪些罪名？
郭民生：知识产权是人类创造性劳动的智力成果，包括专利权、商标权、著作权等。侵犯知识产权罪包括：假冒注册商标罪、销售假冒注册商标的商品罪、非法制造或者销售非法制造注册商标标识罪；侵犯著作权罪、销售侵权复制品罪；假冒专利罪；侵犯商业秘密罪。
记者：网络侵权为什么让公众如此关注？
陈超：当前生活中，网络成为信息传播的主要渠道，现实中的各种侵权行为也复制到虚拟的网络上。百度文库侵权事件再次让网络侵权成为大家关注的热点，维护被侵权人的权利成为立法者和司法者必须亟待解决的问题。
网络侵权是指在网络环境下所发生的侵权行为，包括网上侵犯人格权和网上侵犯财产权两种形式。网络媒体不同于传统的电子媒体和纸质媒体，网络侵权后果严重。由于网络覆盖全球，模糊了国家的界限，突破了地理限制，网络使世界成为一个村落。网络的交互性和实时性使信息传播更加快捷。无论从传播范围还是传播速度来讲，网络侵权后果皆是非常严重，因此才会被公众关注。
记者：您个人怎么看侵犯知识产权的危害？
张江舣：当今社会，随着新媒体技术的发展，传统纸质书籍已越来越难以盈利，作家们的收入减少是个不争的事实。面对大量盗版书籍的销售，以及中国互联网领域的相关法规尚不健全，作家们的合法权益实在难以得到有效的维护，他们无法从中获取应得利益，长此以往，势必会影响甚至削弱他们的创作热情与作品质量。
郭民生：当今世界正处于大发展、大变革、大调整之中，世界正进入创新集聚爆发和新兴产业加速成长时期，知识经济快速发展。知识产权制度在激励创新、推动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中的支撑作用日益凸显，知识产权日益成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性资源和国际竞争力的核心要素。
切实保护知识产权，有利于激励发明创造，促进创新与发展，形成保护、创新、发展的良性循环。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有利于提高市场主体创新积极性，促进有序竞争，深化改革开放，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有利于履行各项承诺，进一步提升我国国际形象，吸引境外先进技术和优秀人才，实现互利共赢，营造和平发展的良好环境；有利于促进我国经济由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变，提高我国创新能力和国家竞争力，推动经济发展方式转变。
乔叶：绝不能低估网上侵权盗版的严重后果。表面上，读者免费读一篇被侵权复制的作品，只是让作家少了几分钱的在线阅读收益，似乎无伤大雅。然而在短视的“免费”背后，整个社会将付出长期的沉重代价，那就是创作者的合法权益被持续侵害，文艺创作的动力枯竭，人们将无书可读。
推而广之，各行各业都需要保护知识产权，否则将会影响创新型社会的建设和国家的发展，届时没有赢家，所有人都将是受害者。
沉默还是维权？这是个大问题
记者：您刚才提到只是在针对纸媒提出维护您的著作权，而没有关注到网络侵权，为什么？
乔叶：并不是不想关注，而是网络侵权和纸质出版物侵权相比还是有所区别，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和途径来对待。我实在没有时间去详细甄别和实践其中的技术差异。如果有合适的时机，我肯定会去尽力维护自己作品的网络权益。我相信很多被侵权的作家或是音乐制作人之所以保持沉默，应该也是出于这种因素。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沉溺于这样的事情中要牵扯很多精力，是要以牺牲正常的生活规律和工作秩序为代价的。或者是几个月，或者是几年。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太愿意去这样消耗宝贵的时间和安宁的心境。
记者：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很多时候无论是被侵权企业还是个人，都常常会选择放弃维权，做一个沉默者。您认为是什么造成的？在司法实践中，打击侵权是不是常常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境？
郭民生：举个例子吧，郑州有家玻璃企业，从2008年起一直在用法律手段追究侵权企业的责任，但结果是每年投入15万元左右，但追讨回来的侵权补偿只有8万元。现行的制度下，权利人的维权成本比较高，侵权人为盗版买的单还是太廉价，而且最后还有个执行的问题，这也造成了相当多的“沉默”者。
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应该说还是法律建设的滞后，我们国家1991年开始实施《著作权法》，后来只有两次比较小的修改，但从1991年到现在我们国家社会经济经过的是一段飞速发展的时期，关于知识产权的法律法规在我国发展最快的时候却没有相应的发展。
其二就是投入跟不上，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省每年用于知识产权工作的经费只有五六百万元，在中部六省中的排名比较靠后，即使和甘肃等西部省份相比也毫无优势。
还有就是监管的问题，现在情况是多部门共管，但没有利益的时候很多部门就不管。
公众应逐渐习惯为精神生活买单
记者：从百度事件中，是不是可以看到公众的知识产权意识已经有了很大的增强？
乔叶：按照传统的消费观念，还有非常多的人不太习惯为精神生活花钱。知识产权的保护在国际上已经日趋完善，在国内也已经提了二十年了。应该说，官方和民众的意识都越来越强，涉及的行业越来越广，贯彻的细节也越来越精微。但是，客观地看，形势依然严峻，不容乐观。
在百度文库事件中，有很多站在作家这一边的网民，我向他们的支持致以由衷的敬意，深感温暖。我相信，随着全民文明程度的深入提高，这种状况会有所改善。百度也应该考虑找一种合适的方式，既能维护作家和音乐制作者等群体的权益，也能给公众需要提供充分的便利，从而实现双赢甚至多赢。
我知道有很多人有这么一种想法：“我不是也在百度上听了免费的音乐吗？所以人家用我的小说我就不计较了。”“我也常在百度上搜寻法律知识啊，所以我的历史论文就贡献了吧。”——请千万不要这样。这是用庸俗的糊涂哲学来吃一碗浑浊的大锅饭。这样的大锅饭，味道肯定不会好，也肯定会伤害我们的胃。一个健康的积极的体制应该是“亲兄弟，明算账，一码是一码”。这样，保护知识产权的路才会走得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平坦，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长远。
张江舣：中国网民这次愿意舍弃自身“福利”，站在作家们一方，在我看来是一件十分可喜的事情。这说明我国国民的法制意识比以前有所提高，他们明白，只有帮助建立并维护一个健全、规范、透明、权责分明的文学创作环境，才能够解决作家们的“后顾之忧”，让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文学创作中，从而使全社会获取可持续的精神产品。网民们的此种心态，在我看来是一种趋于理性而成熟的社会心态，我非常赞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