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陈少华骨子里有一股狠劲,他说,写作就是他的命。
陈少华最大的愿望是扔掉手机专心写作
提示
靠一股执著到骨子里的狠劲,他大学毕业后闷在家里写出了30万字的长篇小说《同窗灰姑娘》,成为三门峡市唯一一个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靠着对 现实的审视与反思,3年之后,他又写出了第二部长篇小说《马路课堂》。他说,写作就是他的命,包括离奇的爱情在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写作,为了创造更 好的写作环境。文学是一场艰辛而寂寞的长途跋涉,他前行的轨迹,是一批前景广阔的河南青年作家的生存标本。
他叫陈少华。
□记者乔伟辉 实习生杨枫文 记者李康图
发轫
花了近一年写出处女长篇
这里是渑池县英豪镇寺庄坪村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静谧的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梨树上,梨花开得正欢。枝头高出房顶一大截,一簇簇白的花向着蓝的天,姿态寂寞而骄傲。
4月15日下午,陈少华推开梨树西侧一间老屋的房门。就是在这间老屋里,他写出了自己的长篇处女作《同窗灰姑娘》,以24岁的年龄,一举跻身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行列。
当年大学毕业后,21岁的陈少华没有找到工作,决定靠写作改变命运。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里,这是一种危险行为。村里人的非议就不用说了,就连亲戚也不理解。
“做贼一样,整整半年我几乎没出过院门,怕的就是村人们鄙夷的眼光。”多年以后,陈少华说,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那种眼光,它像冰凉的蛇一样贴着脊背攀爬,令人战栗。
好在父母是开明的,能够容忍他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不管再忙,都不让他下地干农活。
故事写了三分之二时,他感觉需要有台电脑了,哪怕是台二手的。他鼓足勇气向父母要2000元钱。父母卖了猪崽,凑了1300元,又到陈少华的舅舅家借了两次,借到700元钱。
“农村人的眼光剜人,那时,我和他妈见人都低着头走。但知子莫若父,少华从小就很倔,做事儿发狠,我相信他最终会成功。”4月15日下午,陈少华的父亲站在院门口说,“况且那时他工作没着落,再不让他干点自己想干的事儿,他会疯的。”
2003年春天,门前的梨花打苞时,30万字的《同窗灰姑娘》终于写完了。陈少华拿到县城,花200多元打印了两份。“太厚,父亲用锥子打眼,用细铝丝穿眼装订的。”陈少华说。
他随便找了一个北京的出版社,将打印的作品寄过去试试。出版社回信称,小说可以出版,不过需要等等。他等不及,决定换个出版社试试。他选了广州的花城出版社。
高中同学李平听说陈少华在家写小说,大老远来看他。李平也是个文学爱好者,颇懂小说,他正好要到广州去打工。于是,陈少华将另一份书稿交给李 平。7月份,天气最热的时候,李平打来电话,书稿已经送到花城出版社交给了编辑。又过了一个月,他接到了花城出版社的电话,说准备出版。随后,出版社寄来 了合同,印数为1万册。
将近一年的写作,带给他9000多元的版税,他意识到,文学,不能养家糊口。
动机
写长篇就是为了进县文联
陈少华埋头写长篇小说的动机很单纯:想进县文联。
从初中起,他就坚持以“文学青年”自居。“文学青年”陈少华认为,自己既然是搞文学的,长大后进文联工作就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也只有进了文联,才是专业对口。2002年他从洛阳师院历史系毕业后,就托人去找县文联主席,他觉得最多一个月,就能到文联上班了。
理想的鼻子硬生生碰到体制的墙上,注定会流鼻血。“我很快知道,县文联只有一个编制,就是文联主席,正科级。他们根本不可能专门为我增加编制。”陈少华说。
进文联的梦破灭了,他想:出本书是不是就能造成影响了?有影响了县里是不是就能破例让我进文联工作了?“当年,也就是怀揣着这样朴素的梦想,我决心写一部长篇,靠实力说话。”陈少华说。
陈少华的处女作《同窗灰姑娘》在渑池县反响空前。县文联主席听说后,主动去找他并积极向外界推荐。2003年年底,陈少华代表渑池县文联参加了三门峡市第五届文代会,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参加文联活动。2005年初,他成为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
坚持
写出第二部长篇《马路课堂》
鲜花与掌声有了一些,但县文联终归没能进去。
2004年初夏,陈少华曾经就读的渑池二高的校长张玉才看到《同窗灰姑娘》,让他到学校工作。2004年8月,他成了一名高中教师。
一般而言,作家天生敏感,陈少华也不例外。他思考作为高中老师的自己和同事,思考这个群体光鲜外表下难以言说的痛苦与无奈,甚至阴暗与龌龊。 2006年,他的第二部长篇《马路课堂》问世。他在该书的开头就对教师标签式的蜡烛形象进行质疑,他说:“我们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我们不做蜡烛,做灯泡好 不好?在照亮别人的同时,也能温暖自己!”小说里的三个青年教师一举颠覆了传统的教师形象。郑州作家周小龙读完小说后说:“三个青年的遭遇,正是掩盖在道 貌岸然的教育体制之下的灰色表述。”
白天教课晚上写作的同时,他抽出所有的业余时间给文联帮忙。“这一切,还是基于那个进文联的梦。”陈少华说。
2009年夏天,三门峡市作协主席杨凡推荐他到市委组织部电教科帮忙,撰写电视片脚本。繁忙的拍摄任务,长期的下乡工作,无休止的酒场应酬,很 快又让他心力交瘁。“很多人都羡慕我能到组织部门工作,但对我而言,不能写作就是最大的不幸。”陈少华说,2010年下半年,他陷入空前的绝望中,那段时 间,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网恋
他的爱情也是缘于写作
陈少华最终没有崩溃,是因为在千里之外的内蒙古包头市某台电脑前,有一个女孩让他期待。
2009年年初,他通过网络认识了现在的女友夏绿。当时他百无聊赖,进入一个小说QQ群瞎逛,群里人正在胡喷什么是新小说,他出于鄙夷随便说了 一句“小说不是衣服,还有新旧之分”。他正准备退出这个群,夏绿主动和他私聊,并给他发了一篇自己写的东西,他随便看了两眼,说了两个字“幼稚”,然后便 离开了。
在成为陈少华的女友后,夏绿对他说,当年看到他留的这两个字,她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是痛苦了两三个月之后,她决定向这个说她幼稚的人取经。
那时候夏绿正上大学,和陈少华一样怀着“不写作,毋宁死”的宗教式狂热。陈少华决定帮帮她。他给她列了一个书单,这些书都是对他的写作产生过巨 大作用的,有些在市场上难以买到,他就从网上买了直接寄给她。她进步很快,不久就在正规文学刊物上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就这样,师生情渐渐升格为爱情,这 是28岁的陈少华的初恋。
初恋之前的陈少华曾一度被认为是“异数”,上大学时眼里只有文学没有女生,毕业后也没心思恋爱。“有心思也没用,我们这里的女孩找对象,首选开 矿的老板,其次是公务员。身边适龄的女老师早早就被有钱有势的人圈定了,男老师却乏人问津。”陈少华说,找不到能理解自己的,毋宁单身。
陈少华认识夏绿几个月后,夏绿开始和他谈婚论嫁起来。
陈少华认为,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掺杂着功利的因素:她想嫁他,是因为他可以作为她一生的写作领路人;而对他来说,则是因为她的家庭条件让他心仪:她父母经商,家里只有独女,足以让他俩衣食无忧,专心写作。
夏绿也承认他们感情中的功利成分,她说:“这种具有强烈互补性的爱情和婚姻最为牢不可破。陈少华的价值远非金钱可以衡量的,能拥有他,是占了大便宜。”
2010年下半年,感觉窒息的陈少华决定放弃工作,去投奔女友。当年9月,他买好了去包头的车票。
转变
终于走进文联的办公室
他没能去成包头。
在赶往运城火车站的大巴车上,他接到了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县文联要面向社会公开招聘一名副主席!”“我要下车!”他对司机说。
“我毕业之后最大的喜事,就是在县文联有了一间自己的办公室。”4月16日下午,陈少华一边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对记者说。
办公室挺大,沙发,办公桌,老板椅,笔记本电脑,打印机,一应俱全。而且这里很安静,关上门,拉上窗帘,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在渑池县2010年11月举行的公开选拔科级干部考试中,陈少华考上了县文联副主席。
多年来,为了进县文联,他低声下气地求过人,请过客,送过礼,但就是进不去。等他绝望到想放弃的时候,却靠一张试卷成就了梦想。“很多时候,人生像极了那句古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陈少华说。
[性格]
他是一个很“宅”的男人
陈少华自称是一个很“宅”的男人,不喜欢喝酒、应酬、旅游、购物,喜欢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天马行空。“平常聚会他也很少说话,真不知道为啥拿起笔后就有那么多东西写!”他的朋友王锋说。
如果有大把的时间,他会选择看书或看电影。他经常搜罗那些在别人看来晦涩难懂的欧美文艺片,如好莱坞导演大卫·林奇的作品《穆赫兰道》、《蓝丝 绒》等,晚上,拉了窗帘关了灯,一个人欣赏。由于县城没有电影院,每逢新的大片上演,他就一个人坐长途汽车到三门峡市区的电影院看,看完了再一个人回来。 从渑池到三门峡一个半小时车程,一来一回光路上三个小时。
看书和看电影的嗜好,从高中时代就追随着他。考大学时,他每个志愿填的都是中文系,最终却被洛阳师院录到了历史系。“我上课的时间没有泡图书馆 的时间多,在洛阳师院的三年里,我阅读了大量中外名著。”陈少华说,一入学,他就迷上了先锋小说,至今,他每每提及从未见过面的余华、苏童,总是毕恭毕敬 地称“老师”。大二之后,他开始将目光转向国外,如饥似渴地阅读雨果、巴尔扎克、加西亚·马尔克斯等大文豪的作品。
[观点]
一手擎着市场一手擎着文学
《马路课堂》之后,陈少华已经五年没有静下心来写长篇了。虽然没写,但他一直在沉淀,在思考,在为他下一部大作品做准备。现在,万事俱备,东风渐起。
说起以前的作品,陈少华显得很不好意思:“现在回头来看,那些东西简直就像一个人在喃喃自语,无视读者,无视作品本身的可读性和完整性。”
他并不介意谈论市场,他觉得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市场很重要,“作家要通过作品和市场沟通,和读者互动”。
王朔是他所推崇的,他说,高雅与通俗并不矛盾,一部小说要写得难懂很容易,要像王朔一样写得雅俗共赏则很难。“一个成熟的作家应该一手擎着文学,一手擎着市场,应该有责任有能力去引导读者引导市场。”
陈少华说,他已经开始着手写作下一部作品了,主人公是一个梦游症患者,小说将在现实与梦境的时空交错中,叙述人内心深处的孤独与恐惧感。
他不会为了市场而让文学流俗。对市场上目前红得发紫的80后作家,他满脸不屑:“韩寒给我提鞋都不够资格,郭敬明给我洗袜子都不够资格……”
“韩寒和郭敬明之流完全是商业炒作的结果,与文学没什么大关系。”陈少华说,他们写东西的目的纯粹是为了挣钱,“要是我为了挣钱的话,早就去跟着别人开矿了,那样来得更直接。”
陈少华认为,通俗的专为迎合中学生口味的读物充斥着文学市场,把纯文学挤压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市场里,好的小说无人问津,坏的小说畅销无阻。他引用山西作家吕新说过的一句话:“让不要脸的人继续不要脸下去吧,用心写作的人永远在用心写作。”
[愿望]
像贾平凹一样扔掉手机写作
陈少华认为自己患上了“手机恐惧症”,手机一响,他就感觉毛骨悚然。他害怕手机,讨厌手机,他说,对于作家而言,手机绝对是当代最糟糕的发明。
听说贾平凹写作时身边没有手机,这让他羡慕不已,他认为在现代社会里能避免手机打扰,简直就是一个作家写作环境的最高境界。“专心写作看似简 单,实则很难。”他说,贾平凹因为关了手机写作,得罪了多少领导、朋友?但是,贾平凹不怕得罪,也得罪得起。而他这种层次的写作者,谁都不敢得罪。“我的 手机得时时刻刻开着,领导交代的任务得认真去落实,朋友的忙得尽心去帮。”
一生只做一件事。陈少华说,他这辈子只想把小说写好,别无他求。其他任何对他写作不利的事儿,他都尽力拒绝。假以时日,若能像贾平凹那样不怕得罪人,扔掉手机、专心写作,则是他平生最大的幸事。
[身份]
他是文学豫军第四梯队
著名作家、河南省文联副主席郑彦英对陈少华的认识始于一张便条。
陈少华到郑州拜访从未谋面的郑彦英,恰遇郑彦英不在,他顺手写了张便条。“便条不长,但透着才气,语言朴素而精彩。”4月27日,郑彦英谈起当初他看到便条的印象时,还不住口地赞美。
郑彦英看完陈少华留下的作品后,又将他推荐给张一弓、李佩甫、张宇等人。张一弓对郑彦英说:“这孩子很有才气,第一页中就有四个吸引人看下去的信息。”
2004年5月,河南省文学院按年龄段将河南作家分为四个梯队,陈少华与同样年轻的戴来、南飞雁、孙瑜、杨晨等人被归入“文学豫军第四梯队”。 郑彦英说,这是一批精力旺盛、思想活跃、个性张扬且前景广阔的作家,已经在全国文坛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除了需要给他们以支持、帮助、鼓励外,还需要给 他们以引导和管理。他们将代表河南文学的明天。
在知己、诗人西屿眼中,陈少华是一个孤傲与世俗汇集一身的矛盾体。“他作茧自缚也好,与社会同流合污也好,最终的指向都很明确,那就是写作。” 西屿说,他费尽心力进县文联是为了写作,谈恋爱结婚也是为了写作,被文学俘虏的陈少华正是靠着这种苦行僧式的执著,正一步步走向文学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