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国际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
蒂姆·拉曼用相机守望天堂鸟的人
文/周一妍 编辑/吴慧雯 图/小武 图片提供/ 蒂姆·拉曼
1987年,当蒂姆·拉曼第一次去婆罗洲雨林,他还是哈佛大学生物学的博士生。现在,拉曼成为《国家地理》的签约摄影师,并为自己是国际自然保护摄影师联盟的成员而自豪。5月19日,拉曼接受中国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的邀请,做客“外滩讲坛”。
美国杂志社的编辑想要一些来自蛮荒绝地的生物摄影时,他们往往会给蒂姆·拉曼打当电话。
出生于1961年的蒂姆·拉曼是美国《国家地理》签约摄影师,擅长陆地和水下拍摄,另外,他还常常会爬上树冠,在雨林中拍摄令人难忘的动物,或是那些世界上最濒临灭绝的鸟类。
1987年,拉曼第一次去了婆罗洲雨林,当时,他还是哈佛大学生物学博士生,从那时起,亚太地区成了他科学研究和摄影的特别关注地带。最初,拉曼去婆罗洲是出于对雨林生活的好奇,后来发展成一项研究雨林生态的科学计划,但做了几年研究后,他感到,为一块正被迅速破坏的栖息地撰写科学论文令人沮丧,而摄影则能更有效地传达雨林栖息地的信息。
“专业科学论文的读者,可能只有几个人,而一张扣人心弦的照片,则会影响一大批人。”拉曼说,于是,他开始转向这一领域。1997年 4月,他首次在美国《国家地理》发表文章,此后,他成为《国家地理》固定撰稿人。迄今为止,拉曼在《国家地理》上发表的所有文章,都和保护自然有关。他为自己是国际自然保护摄影师联盟(ILCP)的成员而自豪。
在中国,有一个同样倡导“用影像保护自然”的人,他就是中国野生动物摄影师、野性中国创办人奚志农。他与拉曼相识于2009 年墨西哥荒野大会,同为ILCP 成员的他们志同道合,正是奚志农,促成了拉曼的中国行。
5月19日,拉曼来到上海民生美术馆,作为“外滩讲坛”主讲嘉宾,他对目前正在进行的“天堂鸟”项目娓娓道来。在过去六年,他已在新几内亚地区为此做了总计12个月的田野工作,拍摄到36种天堂鸟,今年年底,他会完成“天堂鸟”家族的最后3 种。拉曼照片里的天堂鸟照片,全身羽毛五彩斑斓,腾空飞起时,硕大艳丽的尾翼有如满天彩霞,流光溢彩。拉曼每播放一张 PPT,观众都会发出一阵惊叹,有趣的是,拉曼的照片拍摄的不仅仅是天堂鸟本身,还有这个非凡的鸟类家族在自然环境中的生活状况。
拉曼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表示,在热带雨林中,光线瞬息万变,野生生灵也神出鬼没,想要拍摄一幅精彩的照片,需要有些“前视”的本领。“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一种本能。当你在追逐一只鸟或一条鱼时,你必须利用第六感去考虑拍摄时如何构图,我认为这种能力只有经过时间的历练才能达到。”
“天堂雨林”寻鸟记
记录新几内亚地区39 种“天堂鸟”,是拉曼长达7年的拍摄项目,始于2004 年,预计在 2011年完成。这是拉曼迄今为止目标最远大的项目。
“天堂鸟”是世界上最华美的林鸟之一,在全球共有42 种,其中39种生活在新几内亚崎岖偏远的地区。200年前,博物学家华莱士来到这里,考察“天堂鸟”时,想到了“生物进化论”。在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中,“性选择”一章采用的图画,就是天堂鸟。
“在新几内亚,没有猛兽,没有野猫,天堂鸟没有天敌(除了人类)。于是,雄鸟的工作就是把自己弄漂亮,每天挥霍几个小时跳舞取悦雌鸟。他们肆无忌惮的进化,变得漂亮异常。”拉曼兴奋地说。
让拉曼觉得充满吸引力的是,目前全球还没有摄影师拍摄全这39种天堂鸟。在欧洲各大博物馆里,放置着一些天堂鸟的标本,这是早期西方探险家来到印尼猎杀的。“不同的是,当时他们带着的是枪,而我带 的则是相机。”
但拉曼追逐天堂鸟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
首先,新几内亚地区分属两个不同的国家——印尼和巴布亚新几内亚。两个国家间没有直飞航班。“鸟儿可以自由飞越国家。但如果我要去印尼,需要先飞到新加坡,再到雅加达,再到拍摄的雨林;如果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则要先去澳大利亚的布里斯班,再飞莫尔兹比港,再到拍摄地点。”
天堂鸟的出没地很分散,有些分布在 3000 米的高山上,有些喜欢停在折断的树梢上,小部分喜欢在陆地上活动。渐渐地,拉曼将寻鸟目标锁定于天堂鸟爱吃的无花果树上,有些时候,一守就是几个小时。为了取得最佳的拍摄角度,他会选择用自带的“掩体”,爬上比无花果树更高的树 上安营扎寨,在“掩体”中探出用迷彩布包裹的70-200mm 的镜头。
他回忆说,有一天,他来到一个村庄拍摄一种特 有的天堂鸟,在当地,村民仍有猎杀天堂鸟的习惯, 他常用的“掩体”很快就会被警惕的天堂鸟发现,于是, 他还雇请当地人为自己打造了一个酷似大果子的丛林“掩体”,挂在树上,摇摇晃晃。
通常,拉曼早上4点起床,迅速吃点东西,在黑 暗中走半个小时路,有时候还会有两个搬运工,帮忙将摄影器材搬到树前,然后,他在黑暗中带着攀爬器,沿着绳索爬树,下面拖着一袋摄影器材。在天亮前,一切准备就绪,6点,鸟儿开始飞了。
拉曼通常要在“掩体”里呆上三四个小时。所谓“掩体”,那不过是短棍子支起的的框子,或捆在树枝间的两块板子,上面放一块垫子,周围都是用作伪装的布和网。除了全神贯注观察是否有天堂鸟进入自己的镜头外,拉曼还必须时不时回头看一下身旁的电脑屏幕,因为屏幕连接着另外一处的照相设备,万一有鸟经过,拉曼按动电脑键盘,也可以远程控制相机拍摄照片。
2007年7月,美国《国家地理》刊登了天堂鸟专题,这是该杂志就这种鸟类刊发的首篇摄影报道。2011年底,当拉曼完成39 种鸟拍摄后,《国家地理》将会刊发第二篇天堂鸟专题。
在5月19日“外滩讲坛”现场,一位观众提问:“拍摄如此美丽的天堂鸟,会不会反而加剧它们成为盗猎者目标的危险?”对此,拉曼的回答“当地人猎杀天堂:鸟是传统。但目前他们已逐渐意识到这种美丽林鸟的价值,他们开发保护区,禁止捕杀这种鸟类,小心翼翼地保护它们,从而吸引参观者,开发生态旅游。”
“绿色”构图
拉曼认为,拍摄栖息环境中的野生动物很重要。动物不能离开栖息地生活,在报道中传递栖息地的重要信息是十分必要的。“我想为观众提供动物在生活中的那一瞬间。”
2010 年英国野生动物摄影年赛的获奖作品中,就有一张蒂姆·拉曼的作品。眼镜猴是世界上体形最小的灵长类动物之一,拥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对大耳朵,体长仅15厘米。他曾在婆罗洲上寻找眼镜猴达 20 年之久,但并未找到这种珍稀灵长动物的踪影。蒂姆没有放弃努力,最终,他在沙巴州丹侬谷保护区发现了一只眼镜猴。他急忙跑回营地,拿起三脚架和闪光灯返回原地,而那只眼镜猴也很配合,见到蒂姆到来后,竟然摆姿势让他拍。
此外,拉曼还拍摄到一张眼镜猴手抓蟑螂、正在啃食的照片。
“我有生物学知识背景,同时我又被雨林中的夜晚深深吸引。我想为夜间活动的动物拍摄一个专题。拍这只眼镜猴是个非常大的挑战,它们都藏在树洞里,十分机警。我找了几个人帮我拿着闪光灯和手电筒。它移动得非常快,我必须动作迅速。当我在相机上方放好闪光灯时,这只眼镜猴刚好捉到一只蟑螂,开始吃起来。它看起来心满意足。”
这张眼镜猴照片,诠释出拉曼的“绿色构图”想法。
“我并不想只拍一头野外的狮子,这太容易拍了。”他曾在接受英国《影像视觉》杂志采访时解释,这么说没有丝毫讽刺之意。“难得的是拍到某种珍稀生物的生活情况,尤其是在茂密的雨林里。”拉曼把这归为他不常用相机的自动拍摄功能的原因之一。“数码相机的自动拍摄功能适合这样的摄影师,他们主要和非洲水潭边的大象打交道,但在雨林中,它很难起作用,几乎不能拍到动物的任何活动。因为,不管花多少钱,多少时间,我觉得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拍得更好。”
拉曼告诉《外滩画报》,哈佛大学生物学博士的背景,使得他在这一领域具有极大优势。“生物研究者,首先对大自然充满着强烈的好奇心,而且善于观察,可以提前预判出野生动物可能出现的地点,同时,生物研究者比普通摄影师拥有更丰富的专家资源。”拉曼说。
拉曼口中的专家资源之一,就是他的妻子谢莉儿·诺特(Cheryl Knott)。她是波士顿大学的教授,每年会花上几个月在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洲,研究当地特有濒危物种红猩猩。她与拉曼合著的儿童读物《与红猩猩面对面》已推出中文版。
在这本图文并茂的儿童书籍中,选用的照片大多出自拉曼之手。出现在封面上的那只红猩猩,被茂林的树叶簇拥,毛色黝黑发亮,目光炯炯有神。
“我想拍一只真正的野外猩猩,而不是呆在康复中心的那种。”拉曼说,“我跟了它好几个星期才取得了它的‘信任’。后来,它习惯了我的跟踪,差不多只有5米的距离,我捕捉到它那相当狡诈的目光。”终于有一天,这只红猩猩停下来休息,完全无视就在对面的拉曼。突然,红猩猩眼睛发亮,朝拉曼的右边看去。事实上,它正在观察一只雌猩猩是否就是自己一直追踪的那只。
“拍摄这张照片十分艰难,光线也很难掌控。我使用了较低的快门速度(1/30 秒)加上三脚架和反光板锁定功能,保证它的清晰。如果我按下快门时它正好眨眼,眼睛就会变得模糊。”
“我的偶像是乔治·夏勒”
在此次中国行之前,拉曼只在1987年来过中国内地,到过上海。但他的许多摄影作品,都被同行称赞具有中国国画的风格。
拉曼分析说,这可能跟他从小在日本出生长大有关。他的整个孩童时代几乎都是在日本度过的。十多岁时,他对摄影产生了兴趣,并喜欢上了日本和中国传统绘画和木刻版画。
从小,拉曼就显露出对探索自然的浓厚兴趣,那时他有很多时间都在山间和海边度过。据他的母亲说,他发表第一篇作品是在二年级时,那是一首用日语描写的关于宠物龟的诗歌,这首诗在比赛中获奖并在当地报纸登出。此后,拉曼对自然的兴趣,将他带往世界各个偏远角落,去追寻故事、照片和科学数据。拉曼在哈佛读生物学博士期间,结识了女同学谢莉儿·诺特,后来成为他的妻子。诺特在哈佛读完博士后,开始去野外研究猩猩。
拉曼和诺特,让人不由想到“黑猩猩妈妈”珍·古道尔的故事。1957年,23岁的珍·古道尔前往非洲冈比,过起与黑猩猩形影不离的生活。她的故事吸引了美国《国家地理》的注意。《国家地理》特约摄影师雨果·凡拉维客来到冈比,记录这个年轻女孩的生活。他们在林中相爱、结婚,三年后,他们的孩子“小雨果”出生,却最终因在金钱观上的分歧而分手。
拉曼告诉记者,他和古道尔夫妇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与诺特是在大学相识,他们志同道合。起初两人分隔两地,拉曼在婆罗洲雨林拍摄野生动物,诺特在非洲研究黑猩猩。一年之后,诺特决定放弃黑猩猩研究,前往婆罗洲雨林与拉曼团聚。
如今,两个人每年都会花上2个月以上的时间呆在野外。拉曼说:“我从未对雨林感到厌倦。如果我回美国呆上好几个月,心就会飘到雨林里。”
近几年,拉曼除了在婆罗洲雨林、新几内亚地区进行单打独斗的野生动物拍摄工作外,还经常参与ILCP的团队合作。
2008 年,他跟两位ILCP 摄影师以及另一名年轻摄影师为《国家地理》拍照片,他们去了西非赤道几内亚海上的比奥科岛。岛上有七种猴子,有几种是地球上其他地方没有的,它们的生存因为偷猎行为而面临严重威胁。拉曼的工作是要穿过森林,悄悄接近猴子。四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来到岛上最偏远的地方,一个在森林掩映下的古代火山口,拍摄下这些猴子的照片。“或许,团队合作是野生动物拍摄未来发展的方向。ILCP将世界顶尖摄影师聚集在一起,取长补短,这对保护野生动物来说,无疑是极好的方式。”
尽管拉曼夫妇的人生经历,跟珍·古道尔有些类似,但拉曼的偶像,却另有其人。他就是乔治夏勒。“乔治夏勒已经79岁了,每年仍在野外工作 8个月。我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做到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