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第一次和老萨吃饭,是在东四的一个陕西特色小吃店里。这家伙白衬衫扎领带,拎个双肩背大背包,一头小自来卷,满面红光,双目有神。三人围桌而坐时,我的同事悄悄对我说,老萨说话的时候你一边听一边吃,千万别客气。你要是客气了只听他说,那最后你一定吃不到东西。
我当下就紧握筷子,瞪圆眼睛。可结果,到最后也还是没能吃几口菜。
老萨话忒密,绝对是一台干扰他人用餐的发电机。
去年,某天,刚被我发展成“萨粉”的一位50多岁的领导,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老萨的书,很严肃地说:“他太勤奋了,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历史知识啊,哪来的时间写这么多啊。”上个月,他要老萨的签名本时,开心地夸耀:“我把我们家三口人都发展成他的粉丝了。”
那天,《中国广播电视报》的小蔡对我说:“萨苏的那本《京城十案》摆在纪实题材里实在太屈才了,应该搁到相声作品区去嘛!我都笑喷了,让他赔我电脑显示屏,哈哈……”她刚刚给老萨做完专访,明显地意犹未尽。
我跟着她疯笑,并不意外。
有的人,来这个世界上是带着使命的,比如,讲故事,讲有趣的故事。
老萨就是。
您猜对了,老萨就是萨苏。
萨苏
北京爷们儿,本名弓云,IT工程师,会讲故事的高手。近年著述颇丰,涉猎范围甚广,从京味浓厚的《北京段子》、《京味九侃》到历史题材的《国破山河在》;从日本史料揭秘中国抗战的《铁在烧》到刚刚面世一周即列新华书店销售排行榜第二的最新力作《京城十案》……他的书几十种,几乎本本畅销,还获得了国家奖。此外,他还是北京电视台特约记者。他的粉丝遍及华人世界。他的新浪博客点击率已达1.4亿。
挖掘藏在生活里的好东西
老萨的写作速度之快,选材角度之广,往往令同行们都感到惊叹和疑惑。这家伙,除了精力充沛之外,简直神了!您看,刚刚“解剖”完红楼梦,又去写热血警察,顺带着还描述描述动物们的奇闻轶事,而抗美援朝的重大战役更不能落下……他脑子里配置的到底是什么神奇的东西?他的思维跳跃着,冷不丁冒出一个创意,每每令人拍手叫绝。
咱们就举个眼前的《京城十案》的例子吧。
话说老萨小时候,他家的前院就是派出所,对那些进进出出的警察们,他有一份亲近的乡情。这要是发挥一下会有些好笑——您瞧,别人是喝一口故乡的井水就觉得回到了家,可老萨呢,看见一个中国警察就觉得到了家!
不管怎样,这些每日忙碌,偶尔爆两句粗口,除了一身制服以外,仿佛和老萨与生俱来生活的胡同一样的警察们,都让他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一个普通的警察,没有多少权利好贪赃枉法,老萨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更多是对自己职业的尊重,对职责的忠诚。在战争时代,优秀的军人代表着世界最为阳刚的一极,在没有战争的时代,随时可能付出牺牲的刑事警察们,扮演着同样的社会角色。
其实,写这些故事有一个契机。在老萨的书橱里有本十分喜爱的书,叫做《与老虎做邻居》,作者是两个在动物园工作了三十年以上的老饲养员。老饲养员退休的时候因为思念自己那些动物朋友情绪郁闷。他弟弟看在眼里,偶然地和朋友叨唠叨唠,结果一位做编辑的朋友随口说了一句——让他们写出来啊,咱们做本书……
于是,就有了《与老虎做邻居》。
既然,饲养员的故事能变成书,那我的警察朋友们的故事显然更可以——老萨两眼一放光,灵感立马就涌了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他认识的老警察大多是刑警出身,让他抓人可以,最烦的就是写报告。让他们动笔写自己的事情,简直和让孙猴子踢正步一样不可思议。
几次碰壁之后,老萨跟警察们说,您讲,我写,成不?成。
在采访的过程中,老萨很注意相互尊重。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在工作中永远是正确的。带着尊重的心去采访,会比较容易理解对方,同时,对方也会因此尊重你。他采访时通常都是在老尹等警界友人的介绍下前往的,警察之间的友谊是肝胆相照的,往往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样。因此,为了老朋友的面子,被采访的对象也会对他多几分照顾。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京城十案》。
老萨懂得感恩,也很为别人着想。他那种走到哪儿、写到哪儿都得带着朋友出来亮相的义气范儿,一般人还真比不了。
所以,当媒体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京城十案》时,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其实,我心理上始终有种说不出的担心,一方面我希望尽量多地保留我采访过的那些优秀侦查员的真实事迹,另一方面又尽量试图对案件的情况进行修改,以免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自己做的恐怕难免有不够的地方,希望能尽量避免给朋友和自己尊敬的人带来麻烦。”
在上个月北京电视台“书香北京”节目中,与老萨一同做客的警界嘉宾这样评价:萨苏做的这些事,写的这些一线干警,实际上是填补了当代北京公安史的一段空白。
一个老百姓写警察,写得那么传神,那么有趣,那么令人激动,除了他内心深处隐含的英雄情结之外,他还有一双常人难及的、善于捕捉人性光芒的明亮眼睛。
“萨(老萨自称)个人别无长处,唯独中学语文老师说我有个特点喜欢观察,并能比较快看到有意思的东西。从这个角度来说,写东西的时候,我更像站在生活的边上,观察着自己本在其中的这个世界,我比较看重的是能够准确地把那些让自己的感动和惊讶的事情传达出来,不要辜负了世界的精彩。”
头上都是草,人得接地气
萨苏本姓“弓”,这个姓本就不常见,“萨苏”这个笔名也很有意思,问他原因,他说:“萨苏”是日语关西音“事情做得还不错”的简写谐音。有一次写文章的时候,想取个笔名,恰好旁边有个日本工程师在说这句话,我觉得很有节奏感,就拿来用了。后来发现两个字都是草字头,正符合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于是就沿用至今了。至于姓弓……这个实在是没法说什么了,这不是我能定的啊。
您看这人,亮点又在最后跳了出来。
曾经,有些媒体用“北京侃爷”来形容他;也有人用“说书人”来描述他。老萨到底是说书的呢,还是“侃大山”的呢?
听听老萨自个儿的定位。
说书人庶几近之,侃其实不是很擅长的事情,做了将近二十年工程师,表达起来多少有点儿横平竖直,四平八稳,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事情不大做得来。说书人的特点是为听众服务的,不是讲自己的观点,一篇文章里放六十个“我”,那是希特勒才干得出来的事情。而说书一事,本是市井平民的元素,萨苏的头上都是草,自己是吃工资的salaryman,既不是圣人也不是专家,却有着没有离开土地的自信——老北京人说,人,得接地气。
不然,就难免跟气球似的,轻飘飘的,还有不知道对谁的一肚子的“皮气”。
他的接地气,无时不有。
前些日子请老萨亲笔签名2000本书,恰逢老萨回国,刚下飞机,就从机场直奔社里,二话不说,甩开膀子开练。2000本书,那可是一堆小山,他一笔一画地足足签了有5个小时。考虑到他太辛苦,其间,有人提议他可以刻方印,或者让在场的人模仿他的笔迹,替他签。他乐呵呵地、头也不抬地说,那怎么成,那样对不起读者朋友。我签得再不好看,也是我的心意。
结果,这人签到手都抽筋了,第二天还发了高烧。
您说,就冲他这样,那些个不明就里的“皮气”又怎么能找上他呢。
您看见本文开头描述的那个双肩背大包了吗?
那里面就是他时时要随身携带的接地气的武器——笔记本。生活中各种有意思的事情和感触,都会被他很及时地敲在键盘上。
一次,他去中国人民大学做讲座。车上坐了4个人。那天下午有点堵车,途中,车上的两人天南地北地聊天,老萨也和我聊,聊到他弟弟家的假天鹅,以及种种家庭琐事——于是,不聊了,掀开小笔记本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敲字。
50分钟之后,车到了人民大学,好家伙,人家已经写好了一篇1500多字的文章了。
我服了。
讲座开始。主题大致是“从日本地震讲起”,涉及日本社会经济大发展时期的种种现象。大教室里,全是90后,很多学生没有座位都是站着在听。
老萨不拿讲稿,侃侃而谈,诙谐幽默,游刃有余。他准备的一幅幅历史照片,反映出二三十年前发生在日本经济快速发展时期的社会问题,令人触目惊心,比我们今天的某些现象更甚。结论,中国的年轻人不要悲观,不要妄自菲薄,要解决问题。有些坎是一定要迈过去的,只要迈过那几道坎,我们一定有美好的未来,且中国一定会更强大。
全场掌声不断。
老萨的心中盛满两个字——中国。
他的接地气,大多是由于某些事情勾起了他的一种感情——或者快乐,或者哀伤,或者有趣,于是忍不住动笔。
他的接地气,是在历史的烟雨与今日的琐碎中穿行。更多的,是源于一个 “情”字。
一百一十多年前,甲午战争中北洋水师最大的战舰定远号被留在东瀛,至今,已经历了风雨的无尽侵蚀。当老萨把手放在这块已经被改成别墅大门的钢板上,试图测量它的厚度,忽然发现,它竟然是温暖的,仿佛一个人的体温。
从2010年7月到9月间,老萨与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中国海军史研究会、北洋水师旅游开发总公司、著名摄影师娄林伟先生合作,对在日本的甲午——北洋水师遗物进行了两次考察。这也是北洋水师覆没之后,中国人首次在日进行此类考察活动。
老萨说,他们追寻的是流落在日本的北洋遗物,更是那个时代为国家进步富强而努力的中国人的灵魂。北洋水师不仅仅是一支舰队,它的建立,代而言之中国近代海军的兴起。由于是一个新的机构,没有历史包袱,终于可以按照近代化的模式对西洋科学和制度进行较为顺畅的引进,包括教育、架构、规章,开中国引进现代文明并切实使用的先河。北洋水师为中国培养了一批近代人才,使近代化制度和科学发展在中国开始占有一席之地,促进了这个国家的进步。后来很长时间,中国的人才体系中,海军出身的人,包括詹天佑、严复、黎元洪、蔡廷干等,都起到了重要作用。那一代人虽然未能成功,但在复兴这个国度的浪潮中,一次退潮,永远为下一次涨潮打下基础。这个东方古国的复兴,没有一个救世主可以依赖。一次一次的失败,一次一次的苦难,如同一节节阶梯,终于铸就这个坚强民族的今日。
祖国的人们,不应该忘记先人为了富国强兵所做的每一次努力。
“一瞬间,一种难言的情感,酸楚而温暖,就从心底涌出来。北洋水师官兵们用英语传递口令的声音,依稀在耳边回荡。那是一种异常苍凉和悠远的感受。你触摸的,仿佛便是百年来封闭在其中定远号军舰的魂魄。当然,我们知道,那或许是下午阳光的余温,让百年的遗骸仿佛有了生命的感觉,而一段文字忽然掠过了我的脑海……”
把这次寻找北洋水师的经历变成文字,老萨这样写道。
于是,看老萨的“北洋水师”这一篇,完全找不到侃的痕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当年历史的背影,泪水也在不觉间充盈了双眼。
老萨开博客,热闹非凡,他有句话长年挂在博客上,“来的都是客”。
孔庆东老师开了个博客,叫“孔和尚有话说”,这题目别人看了也就是匆匆一看,没太多的想法,可老萨看了,却觉得有趣。我们就此展开探讨,他说:“我写东西,大体也是有话说的时候才写,命题作文常常让我苦不堪言,只是没有老孔那样端严辛辣。上次遇到他,聊起来,我说他是看着不顺眼有话说,我更多的时候是看着顺眼才有话说。这家伙听了这话没理我,大概因为孔和尚看我还顺眼,没话说。得,打住,我快给说成绕口令了。”
“若把今日凝固,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旅居日本,娶了个日本媳妇,经常回国,老萨过着飞人般的生活。
我曾经问过老萨,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人生?
他说,比如,我家那个小小魔女常挂在嘴边上的话“爸爸,我最喜欢你啦”,但如果爸爸不在,这话的前面两个字就会变成“妈妈”或者“奶奶”或者某姐姐,所以,人生中这个“最”字实在是常常不大可靠的。
要说比较看重的,粗粗一看,似乎很难回答——父母妻儿,是很看重的,但也少不了对小小魔女做老虎状,对小魔女(夫人)做纸老虎状,对老娘作睡虎状。事业职责,是很在意的,但似乎也是老爹多年培养形成习惯,凡事尽职尽责去做而已,习惯成自然,并不觉得在刻意看重。至于身外之物,老萨如老僧,多多益善,但也不会强求。于金钱,够用足矣,于美色,山妻为己一画眉足矣——一个太太已经让人头大如斗,很难理解那些三宫六院的家伙怎样活下来的。
若是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大概也就是“情”之一字了。“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是情,“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是情,“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也是情,连“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其实还是情。人是一种怕孤单的动物,人与人之间有一分情会温暖许多,人自己也不能泯灭了七情六欲,否则呢 ——
有这样一个段子:一个苏联人碰上一个中国人,两个人开始聊天。苏联人:喝酒吗?中国人:不。苏联人:抽烟吗?中国人:不。苏联人:嫖女人吗?中国人:不。苏联人:那活个什么意思呢?中国人:……
你就是比尔·盖茨,活成这样,有意思吗?
现代社会需要计算的地方颇多。但是我们都生活在红尘里,别让自己活得跟数字似的——嗯,确切地说是别让自己活得跟计算机似的。
若把今日凝固,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凭自己的技术和双手生活,没有谁节制也无需向谁示好,有自己想干也喜欢干的事,有读来不觉入迷的书,有个笨笨的但是一心一意的妻子,有个疯魔的但是花样百出的女儿,可以给母亲炒两个菜,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您说,人生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我们想要的呢?
知足,因为懂得享受自己拿到的。于是可以少很多竞争,多了很多时间,于是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知足使人进步。
他这长长的、掏心窝子的回答,令我不忍心给他动笔修改成第三人称,那样,就失了萨的风骨。
其实,一个40岁的男人,依然保有如此的率真,绝非矫情,那是因为他热爱生命。
我没白交这个朋友。
前几天,请老萨给我写的小说做个推荐,于是这家伙就来了这么段文字:“在那座民国风格雕花铁门的老式建筑中见到刘小晖,一身工装,二目有神,精力充沛,动作之柔韧灵活仿佛后腰上装了一台发动机。第一感觉我回到了五四时代,碰上了鼓动纱厂罢工的某个女大学生。后来发现周围人叫她主任,才意识到这家伙如果干起相反的事情来,瓦解罢工恐怕也是一把好手。”
您瞧,这人!
所以,本文我就得那么开头。刘小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