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大屠杀中幸存者 查阅大量解密的历史档案
小说《红岩》在20世纪60年代面世后,迅速引起轰动,此后一版再版,被誉为是“黎明时刻的一首悲壮史诗”、“一部震撼人心的共产主义教科书”。但随着白公馆与渣滓洞历史档案的细节逐步公布于世,人们发现真实的“红岩”革命斗争史里所发生的故事,远远超过小说《红岩》表述的范围。2008年重庆出版集团约请著名作家何建明、红岩文化研究专家厉华联合创作纪实作品力图还原真实的红岩历史。近日,这本定位名《忠诚与背叛——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红岩》的报告文学正式上市,并被列为“十二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中宣部、新闻出版总署庆祝建党90周年重点出版物。
本书作者采访了大屠杀中幸存的革命者及其后代,查阅大量解密的历史档案,以数十幅珍贵历史照片,图文并茂地还原了真实的历史细节,作品内容包括“血染红岩”、“背叛的代价”、“女人无叛徒”、“另一种背叛”、“忠诚之忠诚”、“以革命的名义,让真实的‘红岩’永存”等章节。其中增加了小说《红岩》所没有反映的大量新人物形象和内容,如我党重要历史人物车耀先和罗世文烈士、几乎令戴笠遭遇革职查办的“红色电台”案主角——“中共美女间谍”张露萍烈士,以及被军阀亲伯父杨森杀害的杨汉秀烈士等的传奇事迹。充满传奇色彩的“双枪老太婆”、“华子良”,天真可爱的“小萝卜头”的人物原型以及“绣红旗”、“19志士白公馆脱险”等历史真相也将在读者面前真实呈现。
书中还以近10万字的篇幅详尽描写了重庆解放前夜的大屠杀现场,以及革命先驱面对死亡时的英勇事迹。
在屠杀的文学追寻中,何建明同时发现,许多共产党人是作着诗、诵着诗壮烈牺牲的,比如小说中成岗的原型陈然,马上要上刑场了,陈然说,我的诗还没写好,然后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念,还在监狱里的罗广斌和几个狱友忙着记录,整理成后来著名的诗篇《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
《忠诚与背叛》同时披露了解密时间不长的《关于重庆组织破坏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内容。《报告》全文约两万字,共有七个部分,分别为:第一部分“案情发展”;第二部分“叛徒群像”;第三部分“狱中情形”;第四部分“脱险人物——白公馆(全部)”……其中第七部分“狱中意见”,即“狱中八条”具有相当深刻的历史和现实意义,至今听来仍让人有振聋发聩之感:
(一)防止领导成员的腐化;
(二)加强党内教育和实际斗争锻炼;
(三)不要理想主义,对上级也不要迷信;
(四)注意路线问题,不要从右跳到左;
(五)切勿轻视敌人;
(六)注意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
(七)严格整党整风;
(八)严惩叛徒、特务。
据了解,这份《报告》原本现在存放在重庆“红岩”档案馆中,其中两章至今不知下落。
被《忠诚与背叛》颠覆的经典记忆
(记者 祖薇)何建明笔下的真实红岩,改变了几代人关于小说《红岩》的经典记忆。比如,他在仔细阅读了当年的亲历者的回忆文字以及采访相关人士后,发现当年绣红旗的并不是江姐,而是小说《红岩》的作者罗广斌。同被关在狱中的国民党将军黄显声拥有每天读报的特权,他首先在《中央日报》上读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消息,并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写在纸条上,传给了罗广斌。
得知新中国已经成立,狱中的革命者决定采取特殊方式表达内心的激情。罗广斌扯下他的红花被面(他被捕时带进监狱的),陈然拿出一件旧白布衬衣,拟作五星。当时大家并不知道五星的颜色以及排列方式,认为星光是白色的,五星也应该是白色,并一致认为应当把五星放在国旗中央,形成圆圈。后来,罗广斌和十多位革命志士从白公馆大屠杀脱逃,在重庆解放的第三天,罗广斌重新回到白公馆,在木板里取出了那面五星红旗。这面红旗至今还保存在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
■“甫志高”不是最大的叛徒
小说《红岩》中的叛徒“甫志高”,是革命阵营里最令人痛恨的人物。但这个人物实际上是好几个叛徒的形象综合而成的,当年叛徒出卖导致组织遭受破坏的经过在《忠诚与背叛》一书中有着详细的记录,中共重庆地下党市工委书记刘国定、副书记冉益智都成了叛徒。刘国定后来靠出卖有功当上了军统中校。冉益智在被捕前给党内同志的印象是“经常表现出革命的坚定”,却在被捕的第一天就叛变了。由于他的叛变,一大批共产党员被捕并被杀害。
■双枪老太婆叫邓惠中
何建明经过考证认为,双枪老太婆的真名叫邓惠中,当时已经49岁,使用的武器是双枪。49岁在革命年代队伍中算岁数比较大的了,所以有“老太婆”的美誉。为什么双枪老太婆没有名字呢?这是因为,解放以后从敌人缴获的审讯材料中发现一个问题,双枪老太婆在 狱中交代了自己很多事。为了减小损失,狱中的党组织曾决定,策略地应付敌人的审问——如果敌人不知道你身份,就坚决不承认,不承认他拿你没有办法,最后就释放了;如果敌人知道你身份,你就交代你自己的事或者敌人知道的事情,这样不会给组织带来任何损害,双枪老太婆属于这种情况,但刚刚解放,人们受左的思想影响,认为她是背叛了。
对话作家何建明
问:在写作之前,您多次走访重庆的渣滓洞、白公馆,又重读小说《红岩》,有什么新的发现?
答:《红岩》小说只反映红岩整个革命故事当中很小的部分,而且作者罗广斌受到那个时代的影响局限很大,首先他不是专业作者,他把自己青春经历的核心在小说中贯彻下来了,他是革命者,有亲身经历,写出了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但是在写作技巧上,他没有超脱于那个时代,高大全的形象集中到一两个人身上,看得出有塑造的痕迹,另外,文字上和现代人的阅读习惯也有距离;其次,他没有掌握比较详尽的材料——他自己是从白公馆出来的,他了解自己那一部分,或者周边人的部分。但是对他自己身边这群人未必全部了解、敌人那部分资料他无法了解。但今天这两部分资料,我们都能比较全面地了解。小说中特务头子徐鹏飞的原型——当年西南的特务王徐远举后来被改造,留下了许多历史记录,侧面反映了狱中共产党员的斗争情况。
从2008年至2010年,我前后分3次从重庆带回了总共几箱子复印材料,这些材料一般人无法看到,其中包括每个关进渣滓洞、白公馆的烈士档案登记表,还有烈士亲人、战友的回忆材料以及烈士遗作等,工作人员光帮我复印材料就复印了一个月。之前有人说我是重写《红岩》,我不太同意,因为我跟小说没有多少关系。它是从真人真事当中提炼出来艺术作品,我写的是真实的红岩,差异就在这个地方。
问:罗广斌写了小说《红岩》,由他撰写了《关于重庆组织破坏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也成为当年历史的重要文献,他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信任?
答:他是监狱中《挺进报》的主要成员,文字功底很好,他的哥哥又是国民党军第十六兵团司令官罗广文,大家认为他家里条件好,他是有机会逃出去的,所以所有资料都向他那集中。后来的情况果然,初次逃出去的人家里都是有点关系的,包括蒲志高原型蒲华辅的妻子和儿女——国民党觉得他还是有点贡献的,对他家属还是留了一点面子。
问:原来的脚本+解密的史实+艺术创作=红色经典翻拍,按这种模式究竟会有有多少经典留下来呢?
答:你说得非常对。首先我认为红色经典翻拍是可以做的,如果认真做也是能做好的。但对于目前这种做法,我并不太赞成。我认为这类作品大部分都是不成功的,实在浪费国家的资源和老百姓的时间。为什么不成功?因为,很多作品本身是虚构的,它是从生活当中来的,它是原创作品,它成功了,成为经典了。过了若干年以后,我们在别人的基础上,我们再进行艺术的虚构,你就违反了创作规律了,文学创作我们提倡来自于生活,你不是来自于生活,你是来自于虚构的生活当中。虚构的艺术品当中再进行艺术创作,它的生命没有源泉,是建立在空中楼阁,怎么可能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