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庸:病时代的慢活者
【简介】朱德庸 ,生于1960年, 江苏太仓人。台湾著名漫画家,其《醋溜族》漫画专栏连载十年,创下了台湾漫画连载时间之最,内地正版销量达200万本,《双响炮》、《涩女郎》被搬上荧屏,持续热播。最新作品《大家都有病》用疯狂的想像描绘这个疯狂时代,再一次颠覆人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先锋语录】
企业家通过财富上媒体,政治家用权力上媒体,影视圈可以用绯闻上媒体,一般人只能用跳楼或是杀人的悲剧上媒体
当传统和教育没有教你自我的时候,你只能够照单全收,这时你不会察觉,你唯一感到的就是越来越不快乐
我们每天都被这个社会甩巴掌,但我们都不生气,这很好玩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陈雪莲 实习记者李玥发自北京 与漫画书里的“一针见血”反差很大,坐在面前喝着橙汁的朱德庸,看上去温和谦恭。头发灰白,穿着简单的棉质衣服,说话慢条斯理,笑容可掬,在51岁的他身上,“孩子”的影子似乎未曾走远。而这么多年,他也在努力地顺应自己的本性,不压抑伪装,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做一个“绝对小孩”。
这次来北京,朱德庸挣扎了好久,“我不想来做宣传,因为我觉得我已经不需要了,而且大家看我的书就知道我的想法了。”但太太冯曼伦说服了他:读者需要朱德庸,今天的大陆很需要这本书,很多话仅通过一本书是没有办法全部传递出来的。
太太的话,朱德庸还是很听。“来北京后我发现自己错了,这次跟大家交流后我发现有很多话要说,书的内容只有我想表达东西的十分之一,”朱德庸说。而接受采访时,他的太太就在一旁,作为朱德庸发言的补充者和总结者。
“慢”就是做自己
在朱德庸的最新漫画书《大家都有病》 中,现代人众病缠身:喜欢跳楼病、狂买病、没成就感病、大声咆哮病,以及焦虑症、恐慌症、人格分裂症、强迫症、自卑症、狂躁症和忧郁症……朱德庸说,十年前,这些病症一度在他身上都有。
那时,他的漫画事业正处在人气巅峰,早上七八点进工作室,晚上十一二点回家,电话不断,画画不断,最后忙到夜里失眠,要靠看烂片入睡。直到有一天,站在12楼工作室的复印机前,朱德庸忽然有想跳窗的冲动,“所有人都需要你的东西,每个人都来找你,看起来你好像很成功,好像每天都做得很充实,但是有一天突然你的生命问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是,在新书中,朱德庸表达的便是一个有病的时代,一个有病的社会,和一群有病的人——重点在于不知不觉中,大家的心灵已被现代许多荒谬现状所扭曲。
《国际先驱导报》:新书里你说:谁能让世界的旋转慢下来,谁就拥有整个世界。你的生活究竟有多慢?
朱德庸:我说的“慢”不是慢动作。对我来说,慢其实是一个心态,就是我不再被很多事情追着后面跑,我成为很多事情的主宰,决定自己的目标和生活方式。
我不贪睡,正常的话早上8点钟起来,吃吃早餐,看看报纸,坐在书桌前面,想想画不画。如果想画的话,我就慢慢地画到10点、10点半,到我太太起来,再陪她吃一次早餐。饭吃完了之后,我们就讲今天想要做什么事情,比如出去散散步、逛逛街,或者买点什么东西。我们在台北的生活已经蛮固定和简单,就是固定在几家餐馆里吃饭,东西也不奢侈、不豪华,但是清静、卫生;吃完之后,可能下午就做我们想要做的事情,比如看个电影,或喝个下午茶。
Q:可是现在很多人都不清楚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A:亚洲社会的可悲,就是没有自我,现在东西方社会差距还是非常大,我们亚洲已经进步到这个样子了(包括经济发达的日本),而一直还是没有自我。难道亚洲人都是一个集体的、工作的机器吗?大家都必须把自我都放弃掉吗?从你开始受教育到进入社会,都教导你要成功,“你自己是什么”却并不重要,“你要成为什么”比较重要。所有报纸杂志打开都是成功人士教你怎么样成功,其实这是不对的。你必须要有自我,那个自我不停地提醒自己:“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在这个世界上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有了这些想法,才会慢慢知道哪些是自己不要的。
贫穷和富裕都会毁坏我们
1999年,大陆人首次领略到朱德庸漫画的魅力。美联社报道说,“朱德庸在大陆的成功反映出两种转变:第一,北京逐渐放松了文化事业的限制;第二,随着大陆经济的发展,大陆和台湾之间的社会差距在逐渐缩小。”而今天,大陆和台湾之间的社会差距或许已经缩小,以至于讽刺台湾人“现代病”的《大家都有病》,对大陆同样受用。
Q:亚洲目前的困境是不是因为刚刚脱贫不久,在延续之前发展的惯性?
A:亚洲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西方都是发生过的,但西方是把发展时间拉长、放缓,所以他们有时间去反应、去做一些修整,但是我们没有那个机会,我们是很快速地整个经济就开始起来了,所以大家莫名其妙就被推到一个战场上,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大陆的过程更快速,更没有机会和时间去反刍,当然承受不了。当整个传统和教育又没有教你自我的时候,你只能够照单全收,这时你一定是水土不服,但是你不会察觉,你唯一能感到的就是越来越不快乐。
其实亚洲人很惨的,我们被贫穷毁坏一次,再被富裕毁坏一次。所谓富裕就是我们以为得到了很多,其实那些东西都在伤害我们,如果我们没有自我的时候,你不知道选择,只会照单全收,那么你是吃不消的。
Q:到底是时代和社会的病导致了个体的病,还是个体导致时代和社会的病?
A:我认为是相互影响的,这就是要看你是从什么角度去看了。自己病了,是因为社会病了,所以影响到我?但不要忘了,社会是无数的自我组成的,所以两者相互影响。因为整个社会走向都奔向欲望,所以慢慢形成大家都是这样子。
像有一年我去日本京都,一下火车我吓了一跳,我看到十个日本女人,八个穿的一样,都是那年流行的牛仔夹克。最吊诡的是,今天西方人教给我们的时尚,你要真穿着走在西方街头,人家会笑死你。在西方,时尚只是一部分人搞的,而到了亚洲,成了全民运动,你不觉得可笑吗?
能描绘出人性才最重要
朱德庸说,他创作的原动力就是荒谬和愤怒。“我们每天都被这个社会甩巴掌,但我们都不生气,这很好玩。而我每一次看到很多事情都会很气,我常常看到那些企业家、那些时尚界甩我们巴掌、骗我们,我觉得很荒谬,然后很愤怒。你看台湾的‘塑化剂’风波,商人只想赚钱多可怕。”
Q:你把时代和社会的病都归咎于资本和商业,为何你很少在你的漫画里面直接画政治?
A:对我来讲,涉及一个社会现象,还是以人为本,时尚和企业也只是一个代表,其实运作都是差不多的,它们的中心思想都是一样的,所以我并没有去分。能够描绘出人性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通过什么行业、什么样的人只是一种手段而已。我一般不会纯粹地去画一个东西,把它当一个手段,我会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画它。例如,在我的画中,许多企业家通过他们的财富上媒体,政治家用他们的权力上媒体,影视圈可以用绯闻上媒体,一般人只能用跳楼或是杀人的悲剧上媒体。
Q:有漫画家说那些涉及社会本质、讽刺批判的漫画已经死了,现在是娱乐化、商业化漫画的时代,你觉得呢?
A:这是漫画家自己的选择,你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漫画家,是对人性、社会和时代批判有观点的漫画家?或者画些好玩的,贩卖一些廉价情绪的漫画家?都可以。如果每个漫画家只选择一种的时候,漫画行业就危险了,没有希望了,现在恐怕是商业化、娱乐化的漫画多一些,这就是一个缺乏自我的华人世界,各行各业都一样。
没有爱情的婚姻肯定要出错
朱德庸的工作室在台北很漂亮的敦化南路上,笔直宽阔的绿荫绵延了几公里,人车寂静的平常夜晚或周六周日,他常常和妻子沿着林荫慢慢散步到路的尽头,再坐下来喝杯咖啡,谈谈世界又发生了哪些特别的事。陪伴他们一年四季不断走着的,是一直在长大的儿子和那些树。
拥有如此幸福婚姻的他却用“幸灾乐祸”的心态刻画男女爱情和婚姻生活。在《大家都有病》中朱德庸仍旧对婚姻极尽嘲讽,他的画中,走进婚姻中的男女开始一辈子的折磨,有的还患上人格分裂症。
Q:你怎么看“婚姻本来就是一场错误,关键是你愿不愿意将错就错”这种观点?
A:中国人的没有自我,在爱情和婚姻上都显现出来。中国人的爱情之所以错就是因为不是依据自己的意愿选择结婚对象,我们今天谈恋爱,先把各自的条件摆上台面,男的说我有房子、车子,存款……女的说我是清白的,我长得很漂亮……然后就叫来爸爸妈妈、亲朋好友围观。这种爱情当然会出错,如果婚姻错了你千万不要将错就错,但我希望你一开始就不要错。不是以两个人的爱情为基础的婚姻肯定是要出错的,因为所有台面上的东西都可能消失的。
Q:你的婚姻挺幸福,维持的秘诀是什么?
A:这个秘诀很简单,在二十几年前我就已经做了,就是找到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结婚。我太太在事业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能够遇到她,当然是很幸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