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女》：穿越黑暗的远征

慧 远

　　章诒和女士的新作《刘氏女》是一部小说——就我个人的阅读感受而言，它并不像一部普通的小说，更像是一部纪实性的文学作品。作者曾经在监狱中度过了十年光阴，每天和女犯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亲眼见证了她们“外表平静如镜，终日翻江倒海”的生活。小说的内容其实就取材于作者本人的这段真实经历。

　　对于作者，写作《刘氏女》的想法可谓由来已久了。十年的监狱生活给她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心灵伤害，她无法忘记那些坠入罪恶与丑陋之中的绝望的日子，更无法忘记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熟悉的面孔。挥之不去的梦魇，总是不停地折磨、噬咬她的心；面对过去的记忆，她忧烦不尽，心乱如麻，始终无法平息自己内心的惊悚和波澜。那么，究竟怎样才能结束这种既痛苦、又恐怖的生活状态呢？她思来想去，得出的唯一答案就是倾诉，而倾诉的方式，也只有用笔写出来。“写作，既成为精神释放，也是心理平复。”

　　《刘氏女》与作者以往的作品颇有差异，这种差异不仅表现在体裁的不同上，同时也表现在作者不谈政治、不谈制度的叙述策略上。它既不像纪实作品那般咄咄逼人，也更容易为社会上的一般读者所接受。

　　作为作者计划中的“情·罪”系列小说中的一篇，《刘氏女》所写的内容乃是主人公杀夫、肢解、装坛、入狱、赎罪的惨痛经历——虽然作者抱着自我疗伤的目的写作这部小说，虽然小说写及的是“人的本能和天性在完全禁锢的环境里的曲折表现”，但在小说的情节推进中，作者却始终以一种出奇冷静的态度平铺直叙，她既从未试图颠覆什么，更没有对自己笔下的人物进行刻意丑化，对当时的客观环境进行肆意诋毁。她说：“每个犯人都有经历，而经历就是故事。”她本人需要去做的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尽量还原这些经历，讲述这些故事。

　　说实话，读完《刘氏女》的那天晚上，我久久都不能入睡，小说描写的场景时时浮现在眼前。诚如作者所言：“人的弱点要到特别的场合才显露出来。”监狱是惩罚罪犯的地方，也未尝不是展示人性的所在。作者笔下的女囚们固然是因为贫穷而堕落，因为黑暗而沉沦，因为无知而愚昧，而在民主缺席、法律尽失的时代，她们的命运则更如风中的微尘，卑贱低微，压抑扭曲，没有挣扎、发泄的权利，只有日复一日的痛苦。“只会骂人，不会说话”，成为她们的生活常态；“人死了，如同猪圈里死了一头猪，鸡笼里少了一只鸡”，更是她们无从逃避的宿命。

　　法律只能惩罚她们，却不能拯救她们，她们只能在残酷而耻辱、沉默与间离的环境中随波逐流、漂泊一生，最终落得希望破灭、人性渐失。这些，难道仅仅是人的罪愆所应该付出的代价吗？社会真的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吗？

　　针对于“刘氏女”的自述，作者坦陈那是她生命中穿越黑暗的一次远征。“一切皆因真实而震惊，善良与罪恶的思考，原来可以深入到人性的最深处。”她进而领悟，所谓的“艺术创作”，有时远不如自然形态来得更感人肺腑、更震撼人心。所以，对她而言，小说的技巧是否娴熟并不重要，因为她根本无须刻意营造什么，更不必刻意雕琢。“犯人所有的犯罪都是伤口，所有的伤口都是故事。”她只需将这些伤口和故事原原本本地“落到纸上”，就能够产生巨大的力量，而这种力量，也正是她这部小说的价值所在。　　《刘氏女》章诒和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