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方非摄
开演前,中山公园音乐堂工作人员带领小观众参与互动游戏。
“小时候,妈妈常带我来中山公园音乐堂听‘打开艺术之门’;后来,我加入了音乐堂童声合唱团;如今,我成为了这里的一名工作人员。”站在音乐堂走廊里,22岁的北京女孩陈辞动情地说。
暑期到来之后,几乎每天都有许多像当年的陈辞一样的孩子,兴奋地涌进音乐堂,参加每年如约而至的“打开艺术之门”暑期艺术节。
这扇门已经开启17年了,17年来,襁褓中的婴儿已经成长为风华少年——如今的“打开艺术之门”,是很多家庭带着孩子消夏的“规定动作”,也成为北京市民生活中标志性的文化品牌。
17年来,不管其他演出票价涨到数百元,还是上千元,“打开艺术之门”的每场演出始终保持着几十元的低票价。当然,不变的,还有孩子们从这里起步的艺术之梦。
艺术家演出费多年未涨
7月17日下午,天气有些闷热,中山公园音乐堂却是一派清新的感觉。77岁高龄的指挥家杨鸿年,带领中国国家交响乐团附属少年及女子合唱团,为观众带来了一场世界名歌童声合唱音乐会。杨鸿年的现场讲解生动有趣,小观众们听得全神贯注。还有一些孩子,激动得从头到尾站在座位前,挥着双臂模仿杨老师。坐在旁边的家长,看着快乐的孩子,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这个暑假,像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音乐堂上演。指挥家杨鸿年更是“打开艺术之门”的老朋友了。“从第一届到如今,我们共同走过了17年。”他回忆说。往年,他基本上演出两场,今年则加演一场。因为票卖得太火了,没买上票的观众都很遗憾,最终音乐堂决定再加一场。不过,这位指挥家从音乐堂拿到的演出费却几乎“按兵不动”。他淡淡地说:“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吧!其实也有其他演出商和演出机构邀请我去,演出费比音乐堂高一倍,但我还是乐意在这儿给孩子们演。我始终觉得,孩子们的今天就是艺术的明天,我很乐意在这里看到孩子们渴望艺术的眼神。”
17年来,不变的还有“打开艺术之门”的低票价策略,最低10元,最高100元,而且,在音乐堂1400多个座位中,50元以下的低价票占一半以上。今年“打开艺术之门”的票价则分成20元、40元、60元、80元、100元5个档。表面看,最低票价似乎涨了,其实这只是音乐堂订票策略上的一个小调整。
“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是10元、30元、60元、90元、100元5个档,后来发现90元的不好卖,因为观众觉得和100元就差10元,还不如买100元的。现在的档位,80元和100元相比,差20元,很多观众可能就会选择80元的了。另外,最低票价涨到20元,也只是为了使每档之间的差价都是20元,更加平衡一些。”音乐堂副总经理祝晶解释说。
其实,不管哪种订票策略,算下来,“打开艺术之门”的平均票价基本上没“动窝”。“1家3口3张门票,到菜市场恐怕也就是一顿过不了嘴瘾的排骨钱。”观众李先生说。像他一样,很多观众都感慨,市民工资水平今非昔比,物价水平也在上涨,“打开艺术之门”能做到处变不惊,实在难得。
一本账:算上场租准赔本
17年来,音乐堂不是没动过涨价的念头。音乐堂总经理徐坚说:“水电费以及节目单制作费、海报印刷费等,都在逐年增长,我们也几次考虑涨票价,最终都不了了之,主要还是不忍心。我们总是想,如果我们涨价了,也许就会把很多孩子拒之门外了。”
对于十几年来一直坚持在音乐堂演出的杨鸿年这样的艺术家,音乐堂更是心怀愧疚。“我也知道,他们如果到别的地方去演出,可能会挣到更多的演出费,所以我特别感激他们对‘打开艺术之门’所做的贡献。”徐坚说,“近些年来,北京演出市场红火,艺术家们的出场费普遍有所增长,有些艺术家也曾含蓄地向我们暗示过这一点,何况他们自带的化妆、伴奏等,也都在涨价。所以,我们也会适当地给他们涨一些,不过真的只是象征性的,多了我们负担不起。”
与国家大剧院、保利剧院、北展剧场等规模较大的演出场所不同,音乐堂的经营路线基本上是“小项目,小投入、小产出”,“打开艺术之门”更是如此。
徐坚算了一笔账,去年的“打开艺术之门”,52天内推出61场演出,共计收入约300万元,再加上北京文化艺术基金会和八喜品牌的赞助费100万元,总共收入约为400万元。刨去约300万元的成本——艺术家、院团的演出费,制作节目单、海报的宣传费,以及水电等费用,他们最终剩下100万元左右。“这其中还没算场租成本,毕竟音乐堂是我们自己的。如果按照通常的成本核算方式,那么,‘打开艺术之门’完全是个赔钱项目。”
近年来,北京很多演出场所的场租都在攀升,如果音乐堂租场子,也会过得很不错。“音乐堂现在场租是一场6万元,以30场计算,我们就能有180万元的净收入。何况‘打开艺术之门’一般都是横跨暑期,总得有五六十场演出,要是按租场子算,那得好几百万元!我们劳心劳力做‘打开艺术之门’,再卖多少票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徐坚笑着说。
当然,如果能拉到赞助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既能分担成本,又不用太担心卖票的事,因为赞助商通常会消化一部分票。不过并不容易。目前,八喜品牌是“打开艺术之门”唯一的固定赞助商,每年赞助50万元,并在每场演出时凭票派发冰淇淋。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其他赞助找上门来,但都不太合适。”徐坚说。一方面,“打开艺术之门”对赞助商的要求相对较多,比如应是青少年用品,品质有绝对保障等;另一方面,有些商家对音乐堂提出的回馈要求也很高,音乐堂难以实现。“例如,有的商家要求我们在演出间歇播放他们的宣传广告,商业味太浓,我们做不到啊!”
指挥家杨洋的“拉锯战”
17年来,“打开艺术之门”的票价虽未涨,内容和含金量却年年上涨。
今年,“打开艺术之门”闭幕式音乐会将由中国爱乐乐团担纲。担任指挥的杨洋特意选择了一部小观众们平日很难听到的作品——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最初听说演这个曲目,音乐堂有些排斥。要知道,相比于圆舞曲、波尔卡之类的古典音乐作品,《火鸟》不无生涩,小观众们能否接受?
虽然音乐堂数次与杨洋沟通,希望更换曲目,不过几个回合的拉锯战下来,杨洋还是坚持要演奏这个曲子。“后来,我们仔细想了想,觉得杨洋的坚持很对。”徐坚说,“就像他说的,圆舞曲之类的作品,演起来很省事,甚至都不用排练。不过,孩子们不能年复一年总是听这些东西啊。作为乐团,除了向孩子们普及艺术,也有义务引导他们欣赏更高层次的艺术啊。”据了解,为了照顾孩子们的接受程度,正式演出时,杨洋将分乐章进行讲解。
熟悉音乐堂暑期系列演出的观众,都很认同从2008年开始,“打开音乐之门”更名为“打开艺术之门”。因为,随着这一活动的成熟与发展,演出已不再局限于音乐领域,而是涵盖了京剧、昆曲、评剧、芭蕾、现代舞、杂技、木偶剧、儿童剧等多种艺术形式。
今年的“打开艺术之门”就首度引入了歌剧演出——由女高音歌唱家张立萍担任艺术总监、中央音乐学院声歌系演出的音乐会歌剧《狄朵和埃涅阿斯》。“这场演出我们投入了两万元,最终票卖了1万多元。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演出不会挣钱,而一定要做的理由,就是想丰富‘打开艺术之门’的节目形式。观众看不了那些票价很贵的大歌剧,总能通过这个节目感受一下什么是歌剧吧!”这场演出的项目负责人说。
另外,近几年民乐专场票卖得不是太理想,不过,“打开艺术之门”还是年年做。为什么?一是为了整体节目的多样性、平衡性,二是为了让孩子们对中国传统民乐多一些了解。要知道,参加演出的张维良、吴玉霞等,都是各自领域里顶尖的演奏家呀。
说到传统文化,今年“打开艺术之门”新添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体验日”活动,给孩子们一个体验脸谱彩绘、皮影染色、内画鼻烟壶、剪纸、空竹等非遗文化的机会。“在制定这条体验线路之前,在西城文委的协助下,我们提前踩了点,活动地点也很有意思,很适合孩子。”徐坚说。
“打开艺术之门”除了演出,还举办了一系列富有特色的艺术夏令营和艺术讲座,如2007年首度推出京剧夏令营,2008年首度推出打击乐夏令营,2009年新增魔术夏令营、小画家夏令营,2011年新增长号夏令营、竖琴夏令营和歌唱夏令营。音乐堂工作人员刘昕说:“很多家长一早就把孩子放在音乐堂,等到下班了才来接走。对年龄小的孩子,我们都快成他们的保姆了,不仅带他们上课,还得照顾他们吃喝拉撒。有一次,一个小朋友说要上厕所,我赶紧带他去了女厕所,后来发现人家其实是个小男孩,呵呵!”
企业主动包场遭拒绝
如今的“打开艺术之门”已经在市场和观众心中立稳了脚跟。然而,能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
1995年,“打开音乐之门”(当时名)的演出只在单休日、月末周日的下午进行,主要的演出团体是北京交响乐团。直到1999年,“打开音乐之门”每年演出都不超过20场,其影响力和知名度远不及今天这么高。2000年,“打开音乐之门”的演出场次“井喷”,达到了53场。为了吸引更多观众,2001年的“打开音乐之门”推出了中国第一套“音乐套票”,花300元钱能听60场音乐会。
那以后,这个活动每年的演出场次,基本上都维持在五六十场。随着演出场次的增多、演出内容的丰富、活动项目的拓展,以及演出票价的低廉,“打开艺术之门”开始逐渐积累起深厚的人气。每年“六一”儿童节一过,音乐堂票务部的电话就格外繁忙起来,听众纷纷打来电话,询问“打开艺术之门”的安排。很多观众还把“打开艺术之门”的演出票当作礼物送给亲朋好友。
如果说创立一个品牌不容易,那么,维护一个品牌更需要耐心、毅力和智慧。
今年,有企业找上门来,想包几场“打开艺术之门”演出,作为对员工的福利。对很多演出机构来说,这可是好事情,来钱快,又省事。但是,音乐堂却不“领情”。
“要是包场了,那普通观众想看就没有票了,就该有意见了。所以,我们的解决办法是,如果场地档期允许,就临时加场,一场给企业,一场针对普通观众。如果档期不允许,那就只能回绝企业了。”徐坚说。
类似“犯傻”的举动,音乐堂还有不少。
比如,有的观众本来很理解:“打开艺术之门”的票价已经很便宜了,使用会员卡不打折也无可厚非。不过,出乎很多人意料,使用会员卡在“打开艺术之门”期间照样能打九五折,即使是10元、20钱的最低票价。一位刚买完票的家长,一边把会员卡收回包里,一边连连感叹:“真没想到还能打折,虽然是几块钱、十几块钱的事,但这是一种态度,让人感觉很实在、很舒服。”
“打开艺术之门”在细节方面的考虑也很多,由于最低票价数量有限,而抢购的观众又很多,音乐堂的票务人员特意选在午夜零点放票。“我们觉得这样做相对公平一些,因为如果白天放票的话,很多上班族根本没时间来购票。”票务人员解释说。
又比如,一般情况下,剧院在晚上演出时间是不对外售票的。不过,音乐堂在演出开始前和中场休息时,通常都会在入口处开设临时售票点,方便观众购买以后场次的演出票。上周末一场演出中场休息时,只见一位家长带着孩子在大厅一侧的大展板前仔细浏览着节目单,算时间、挑演出,并到售票处购买了5场演出票,其中最晚一场是8月28日的《火了京剧娃》京剧专场。
“我们就是希望通过一点一滴的努力,累积观众群,培养观众主动观看演出的意识。”徐坚说,“我们的观众群,大致说来一半是新观众,一半是老主顾、回头客。这样的结构很稳定,出票率也相对平稳。”
回报“打开艺术之门”
合唱团成员和着音乐拍手伴奏,台下小观众们齐刷刷地也跟着做,嘹亮的歌声与清脆的掌声相映成趣……这是7月13日德雷斯顿爱乐童声合唱团《歌唱吧,小夜莺》音乐会亮相“打开艺术之门”的情景。如此热烈的现场互动氛围让德方工作人员很惊讶:“在我们国家,观众听音乐会都很安静。不过我觉得,针对孩子的音乐会,互动很重要,台上台下都开心。”
像这样的演出还有很多,尤其是近几年,法国、以色列、德国、荷兰等国家的使馆,纷纷牵线搭桥,介绍自己国家的优秀少儿演出团体到音乐堂演出。很多时候,考虑到音乐堂在经费方面的难处,使馆还会主动承担本国演出团体往返的国际旅费。
由于“打开艺术之门”的口碑效应,很多艺术家开始毛遂自荐,主动加盟。比如,加拿大钢琴家罗杰·罗德去年曾参加演出,今年他早早就与音乐堂联系,表示愿意免费为孩子们演出。此外,中国国家交响乐团的几个室内乐演奏组合也积极要求参演,今年还新添了铜管五重奏。
主动“请愿”的还有古典吉他演奏家杨雪菲。今年“打开艺术之门”第一轮宣传海报中并没有7月29日杨雪菲古典吉他演奏会,是第二轮印刷宣传册时才加进去的。
其实,这是杨雪菲在阔别13年后再次回归“打开艺术之门”的舞台。1998年,杨雪菲已经引起国际吉他界的注意,而她当年在“打开音乐之门”(当时名)的演出中更是获得了如潮掌声。第二年,这个小才女就赴英留学去了。如今,她再度回到北京,回到“打开艺术之门”。她甚至有意在明年“打开艺术之门”期间,与音乐堂共同举办古典吉他夏令营,在小朋友中推广古典吉他。
与杨雪菲一样,青年指挥家夏小汤也与音乐堂和“打开艺术之门”有着不解之缘。很多观众都记得,2010年“打开艺术之门”闭幕式音乐会,便是由夏小汤执棒中国爱乐乐团演奏的。其实,夏小汤本是学钢琴出身,考大学填志愿时,他却选择了指挥专业。至于为何“急转弯”,他笑言:“都是‘打开艺术之门’惹的祸!”原来,上高中时,他每年都来欣赏“打开艺术之门”的演出,李德伦、杨鸿年、谭利华等一批指挥家的风采,深深触动了他,让他萌生了转行的念头。“我现在还记得,11年前,汤沐海老师在音乐堂指挥国交演奏《青少年管弦乐队指南》、《彼得与狼》等曲目,指挥得特别潇洒,特震撼。”夏小汤说。这么多年,他一直很感激音乐堂给他的艺术启发,“也许,只有真正走近艺术,我们才能更了解自己。”
记者手记
让文化“义举”更从容
“一场演出几乎赚不了什么钱,但他们始终在做,因为孩子需要,家长需要,社会需要。对一家演出机构来说,能够长期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很不容易,他们的义举令人感动!” 一位领着孩子来看“打开艺术之门”的观众如是说。
这话听着真让人高兴。毕竟17年的坚守和创新,让音乐堂赢得了观众的赞誉。然而,“义举”一词,却又让人生出一点点酸涩与悲壮。什么时候,音乐堂的义举,才能成为全社会的义举?
如果把“打开艺术之门”称作一项文化惠民工程,也许没有人会反对。近年来,政府一方面鼓励艺术院团到市场大潮中去搏击,以观众需求为原动力,创作推出叫好又叫座的优秀演艺产品;另一方面,对那些为大众提供丰富精神营养的公益性或半公益性文化活动、文化项目,也给了力度相当大的扶持。像“打开艺术之门”这样专门针对少年儿童普及艺术、进行艺术教育的文化活动,固然已经得到了政府的一些支持,但这种支持是不是应该更多一点呢?
何况,以其每年所吸引的观众人次、实际演出效果、演出后观众的评价以及在少儿艺术普及方面取得的实际效果来看,“打开艺术之门”正在成为北京的标志性文化活动品牌。而且,这个发轫于北京的品牌活动,如今已经走出北京,延伸到全国十几座城市,将北京的文化信息传递到大江南北。
从这个意义上说,“打开艺术之门”担当着不同地域间艺术信使的职责。只是,这个信使的翅膀,由于资金等方面的捉襟见肘,飞翔得似乎有些吃力。事实上,对于做“小本生意”自负盈亏的音乐堂来说,要保证全年的正常运营,在投资“打开艺术之门”的时候,就不会财大气粗,这自然导致了待艺术家不“厚”,并为此而感到难为情,在聘请国内外演出团体时也会因为无法给对方“一个合理的出场费”而掣肘……
试想,如果政府和相关部门的扶持力度再大一点,如果企业赞助艺术的机制更加落到实处,这些问题想必就不是什么问题了。播下一颗种子,未必开花结果;播种越多,生根发芽的机会便越多——农耕如此,艺术普及亦如此。我们希望,“打开艺术之门”这项“园丁工程”的根基更加稳固、更加壮硕,同时以更高的水准和层次来惠及大众。
本报记者 李红艳 实习生 巩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