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缨:选择,常常与骨气相关
《靖国神社》导演出版《神魂颠倒日本国》 接受本报专访——
《靖国神社》,世界上第一部以“靖国神社”作为主角的纪录片,曾被日本右翼视作“反日电影”,但却创造了日本纪录片电影票房最高纪录,并获多项国际大奖。为了它,日本媒体创造了一个新词“靖国骚动”,这被视作战后日本电影史上最大的社会文化事件。
——它的导演,是中国人李缨。
从开机到最终上映,这部片子耗时整整十年,让李缨在日本获得了“全国电影观众联盟奖”,也惹了官司——李缨说,能把奖颁给《靖国神社》,荣誉是属于日本的;这一路关于日本历史文化、中日关系的体察、思索才是属于自己的。
——两年多的以笔为器,化作一册《神魂颠倒日本国》。该书面世之际,李缨接受了本报专访,谈自己和电影相关的日子,谈中国和日本相关的话题。
■即便谋生,他也在拍摄题材上作出了选择
李缨称,自己的电影人生始于日本。拍摄《靖国神社》时,电影之于他,等同石头之于旧石器时代的原始人,是刀耕火种、自卫取暖的生存工具。
记者打趣李缨,既然为谋生,你缘何没去拍日本著名的AV。
现在已是日本电影导演协会国际委员会一员的李缨,笑言今天发现不少委员还真是拍AV起家。“AV在日本,已是相当规范的产业。日本人不觉得这有什么。日本有个词叫‘性风俗’,他们认为这也是一项文明指标,跟工业文明、玉器文明一样。他们说自己是‘性风俗’最发达的国家。当时真有人找过我,说是拍关于男人和女人的宣传片,但我不太明白,胆小,就没干。”
这番“悔悟”,被记者视作玩笑。
生于1963年的李缨,称自己还不到回顾的时候,但也偶尔回眸一下自己曾经作出的选择。“每个选择,结果是不可知的,但放弃什么总是很清楚。我发现,我每次都选择了不清楚的结果,而放掉这个,放掉那个。”
1984年,21岁的李缨刚刚从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进入中央电视台,很快被派往西藏拍摄纪录片。 1987年,他带着《雪顿——西藏》去参加莱比锡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当时挺有成就感,可一看别人拍的东西,便被震住了。他想:在央视再呆5年,恐怕也拍不出人家那样的东西。1989年3月,李缨到了日本。
不会一句日语,住4.5平方米的小屋子,刷过盘子,一做3年运输公司的搬运工……这是李缨最初的日本。有一天,搬运工李缨偶然看到了日本导演黑泽明的电影《梦》,突然对自己说,我也要拍电影!当他兴奋地跟别人说起,听者说:“你?算了吧!”但李缨没有“算了”。
1993年,李缨与制片人张怡组建了龙影公司,不断参与日本电视台纪录片的制作,终于在1997年开始制作自己的电影。
■拍摄处女作,首先是“自我拯救”
李缨第一部独立制作的电影,是《2H》,主角是国民党元老马晋三。
马晋三,1920年留学日本陆军军官学校,1924年毕业归国任孙中山先生的士官,参加北阀,后参加抗日,任国民党工兵总司令,国共内战时任国民政府交通部代理部长。蒋介石败退台湾后,到东京定居,上世纪60年代子女移居美国及夫人去世后一直独居。《2H》,用影像记录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两年。
马晋三留下的遗嘱,第一句话是讲自己:“1902年12月26日,在云南出生,近百年来,适逢世纪动荡,祖国混乱,历尽艰辛痛苦。”一个生命的去来,和一个世纪的去来,融为一体。
李缨称,拍摄《2H》,首先是一种“自我拯救”。“他是海外漂泊的一个缩影。他大陆留不下来;与蒋关系不好, 没去台湾;1956年到东京,却一直没有日本国籍。我们是忘年交,但孤独是相同的。”《2H》,后来在1999年柏林国际电影节获得“最佳亚洲电影奖”。
■靖国神社,是日本影视界不敢触碰的禁区
让李缨神伤十年有余的《靖国神社》,和《2H》拍摄几乎同步。
1997年,李缨代理了由中国人制作的纪录片《南京大屠杀》。他到原附属于靖国神社的军人会馆去拍摄一个“南京问题六十周年研讨会”。研讨会开场,即放映日军当年拍摄的纪录片《南京》,里面有日本军怎么攻入南京,怎么在南京城里维持秩序。放映到日军占领南京、举行升国旗仪式时,会场上竟然响起一片掌声。
李缨震惊了,恍然间甚至觉得现场响起的是枪声。李缨发现,这是日本的一个社会问题,在南京大屠杀这件历史大事上,日本人的认知跟中国人有着如此之深的隔阂。他决定要碰一碰靖国神社,这个在日本影视界完全不敢触碰的禁区。
1869年,明治天皇为了纪念那些帮助他建立明治政府的战死者,创立了“东京招魂社”。10年后的1879年正式更名为“靖国神社”。迄今为止已有246万多个在历次战争中战死的军人被招为“英灵”供奉于此,其中80%以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丧生的,他们的名字精确到个人,包括日本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主要决策者之一东条英机、南京大屠杀主要罪犯松井石根。
在导演阐述中,李缨写道:“靖国神社既是日本天皇的战争祭坛,又是日本一个表情最为复杂的舞台。它是日本‘大和魂’的精神堡垒,战争与和平,生与死,殖民主义与爱国主义,名誉与羞耻,宗教与政治,右翼与左翼,不断在这个舞台上交锋呐喊。”
李缨说,“母亲传给我的,是慈爱,是宽容;父亲传给我的,是脊梁骨”。“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而人的选择,和骨气是很相关的。”
■文/本报记者 朱玲
记者手记
镜子
采访李缨时,他刚从日本回国,正帮着忙活东京电影节中国周。
他说,温州高铁出轨事件,这阵子也是日本媒体每天的头版新闻。作为中国人,他看了很难过。
李缨看过《日本铁路发展史》,“近代日本的经济发展史、与世界的关系史,都在这里”。“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开始发展铁路。建设高铁时,英国曾说提供技术和金钱,日本唯恐这一权利让出去,会带来一系列问题,便拒绝了。日本人认为自己应该发展自己的体系,于是送人去英国培训,学习技术,自主研发了运行几十年‘零伤亡’的‘新干线’。”
李缨说,对中国而言,最好的镜子,是日本。但中国人不懂得用日本做镜子。不过,日本懂得用中国做镜子。
“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日本就对中国尊崇备至,不断派遣留学生,大量吸收中国文化。日本是通过魏源的《海国图志》认识世界是圆的。导演何平拍摄《天地英雄》时,在日本查资料呆了三个月。他跟李缨说,要感受中国古代的气氛,最好的去处是日本。”
李缨其人
李缨,1963年生人,旅日中国导演,现已有《2H》、《飞呀飞》、《味》、《蒙娜丽莎》、《靖国神社》等五部影视作品公映,并获多个电影奖项。现正筹拍新片《大笑时代》。2011年7月,关于日本历史文化与社会现实的深入思考之作《神魂颠倒日本国》,由文脉堂策划,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磨铁图书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