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尤其是中国诗歌,比如说杜甫,我们不是必然需要地理或者其他方面的知识准备再读诗歌的,诗歌对于所有的人来讲都可以读。
——勒克莱齐奥
200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上一次到中国来,是2006年的冬天,在寒冷的北京,他穿着一双格外引人注目的凉鞋。2011年,勒克莱齐奥又一次来到中国,这一次是在上海书展的活动中出现,依然穿着一双凉鞋,里面套了一双袜子,有读者戏言这个文学大师是一个“凉鞋控”。这位“凉鞋控”大师一来上海就问起哪里有卖这种老款的皮凉鞋,因为他脚上的这双已经穿得太旧了。
勒克莱齐奥现身上海书展
接受本报专访——
“我2006年来的时候,就有人问我为什么穿着凉鞋,他们还问这是不是贵族的习惯,我不知道中国关于贵族的定义是不是就是要把脚放得舒服一点。但我跟贵族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的祖先都是农民。”1940年4月,勒克莱齐奥出生在法国南部的城市尼斯。父亲是位外科医生,被征召入伍到非洲做军医。母亲西蒙娜·勒克莱齐奥则独自带着小勒克莱齐奥和他的哥哥在战乱中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7岁那年,他与母亲一起前往尼日利亚,寻找父亲。在开往非洲的渡轮上,对于那位陌生的父亲,小勒克莱齐奥心里充满了焦虑不安的情绪,为了克服恐惧,他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那个国度——运用文字和语言来写作。由此写下了他的第一部小说《漫长的旅行》。而问起他的创作原动力,勒克莱齐奥回答道:“我小的时候生活在一个破房子里,是在一个比较贫困的街区,每天放学跟伙伴们一起回家后,我都是在等我的同学找我出去玩,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喊过我。为了抵抗孤独,我就开始不断地创造一些故事,让我可以度过这段孤独的时光。”
“你们可以从我的小故事当中得到的结论,作家之所以成为作家是因为他在别的事情上没有什么天赋。法国曾经有一个报纸做过一个报道,访问了好几位作家,问到为什么会写作,他们的回答也都差不多:‘只有这个做得好。’”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显示出他谦逊温和的风度,而在接受了99读书人出版公司赠送的“文房四宝”后,勒克莱齐奥说:“感谢你们赠与我的特殊礼物,对我来说,笔墨有的时候比石头还重要,可以对抗暴力。”
和老舍作品很有共鸣
几次来访中国的勒克莱齐奥还说自己也是个中国迷,他喜欢曹雪芹的《红楼梦》,喜欢老舍和巴金的作品,还曾和老舍的夫人见过面:“老舍他是满族人,我是毛里求斯人,都属于人数少的民族,我觉得我们是差不多的,所以我对他笔下充满了浪漫气息的怀旧情绪非常有感触。”当有读者希望勒克莱齐奥为中国读者做经典阅读推荐时,这位诺奖得主竟然提到了中国大诗人杜甫的名字,“对于没有什么阅读经验的人来说,我们可以从戏剧开始,比如从莎士比亚的某一个戏剧开始,或者我们可以读诗歌,因为诗歌尤其是中国诗歌,比如说杜甫,我们不是必然需要地理或者其他方面的知识准备再读诗歌的,诗歌对于所有的人来讲都可以读”。
对这位文学大师来说,写作并不是一件那么让人愉悦的事情,他坦言道:“写作其实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一张桌子,一支笔就写了,写作本身有它孤独而神秘的一面。我觉得作家如果跟别人有一些差别的话,可能这个差别就在于作家的内心始终有这样的愿望,我们要为那些不能够拥有自己声音的人写作,有一些人,由于经济、政治或地位等方面的原因,他们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可以为他们说话,成为他们的声音,这也是作家写作的一个重要方面。”
对话勒克莱齐奥——
小说家某种程度上都是“小偷”
广州日报:您以前有在原始社会生活的经历,然后又回到了都市写作,从今天的讲座听来,好像您对都市的看法要比以前积极一些了?平时您自己生活和写作是在都市还是在乡村?
勒克莱齐奥:刚才您讲到原始部落,我特别不喜欢用原始这个词。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原始的,我们都是同时代的人,只是大家的生长或者生活环境不一样,而且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社会,无论你在城市,他在乡村或者丛林,都是在一个需要公德和法律的社会。虽然我们居住在城市,但今天很多在座的朋友,包括我自己,我们都有一些亲人还住在农村。大家可以看到,在农村的家庭关系就显得特别重要。比如老舍写的小说《四世同堂》,他描绘那个世界时就带有一种乡愁的态度,他说四代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虽然不一定那么和谐,但是也有它其乐融融的感觉。上海是一个面向未来的城市,我们在未来的城市中怎么把人类的优秀品质继承下来,这是非常重要的。
广州日报:您1980年出版了《沙漠》,这和您遇到来自撒哈拉的太太有关吧?是她带您进入了西非的沙漠文化?
勒克莱齐奥:实际上是她“写”了这本书,而不是我,我只是署名而已,其实这就是我代表我太太奉献给非洲的作品。小说家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小偷”,偷别人的经历。作为小说家,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倾听,然后写下来。
得诺奖妻子比自己更有信心
广州日报:对于现代文学的介入性逐渐消逝的现象,您怎么看?
勒克莱齐奥:不管对任何一代人来说,每一代人都要重新创造一些东西,每一代人都会这么做,我属于过去这一代,年轻人是需要重新树立些什么的。不是说我们不再能通过文学介入,但恰恰就是因为年轻人总是要发明一些新的东西,创造一些新的方式;介入文学是过去了,所以当我们要创造新的东西的时候,我们也需要忘记前面一代人所做过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如果真的要清算的话,其实是应该要清算到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所以我说的忘记,是指忘记以前的这些阻碍。
广州日报:您的小孩喜欢阅读您的作品么?他们有偏好其他的作家吗?
勒克莱齐奥:其实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否读过我的小说,我对我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个作家,就只是一个父亲。他们是非常聪明的孩子,他们也意识到前一代人给他们设置的障碍,是他们父辈这一代人造成了今天的经济危机,社会上所有的角角落落都被塞满了,以后的一切都被堵上了,就像拼接玩具那样。
广州日报:您在一些作品中也多次以战争作为背景,您是怎么看待战争的呢?
勒克莱齐奥:我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二战期间整个世界都因此而毁灭,大家都说世界大战之后,应该就是和平了,但其实现在根本没有和平,到处都有战争。当然这些战争,一方面是因为殖民主义的后续延续下来的一些问题,另外一方面我认为还是资本主义造成的问题。但我只是一个个体,也可能像村上春树先生讲的那样,在高墙和鸡蛋之间,我是站在鸡蛋这一边的。
广州日报:您当时得知自己得到诺贝尔文学奖,当下是什么感觉?
勒克莱齐奥:对于我要得诺贝尔文学奖其实已经传了很多年了,作为一个可能的人选,早几年就开始有这样的传闻。但我自己一直不认为诺奖会颁给我,因为我一直觉得之所以传我也要得奖,在某种程度上,燃起这把火,其实是为了扑灭另一把被人们烧得更旺的火,呼声更高的另一把火,所以我一直不认为这会是真的。但我妻子一直在读我的作品,她是很相信我会得奖的,比我自己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