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卷20册600万字《李劼人全集》出版——
再现文学大师的文化创造力
曾智中 张义奇
在辛亥革命100周年之际,曾因描写四川保路运动风云而驰名中外文坛的现代文学大师李劼人的最完整的作品汇编——《李劼人全集》,由成都市文联和四川文艺出版社联合推出。这套全集包括了至今存世的能够搜集到的李劼人以中文写作的全部文字和全部翻译文学作品,以及至今存世的能够接触到的李劼人的手稿。这位中国文化史、思想史、文学史上一度的“失踪者”,以17卷20册600万字的鸿篇巨制重新与读者见面。较之于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李劼人选集》5卷本的200万字,增幅达三分之二。可以说,该全集为人们重新认识和研究李劼人这位重要作家提供了翔实而全新的文本参照。作为《李劼人全集》的主编,在此介绍一下这套书的主要内容和编辑出版情况。
作为我国新文学史上较早的白话小说创作者,“五四”以来著名的乡土作家、翻译家、实业家和社会活动家,李劼人的文学成就长期以来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人们知道的往往只有一部《死水微澜》,而他的多数作品则尘封在故纸堆里,几近遗忘。
近20余年来,李劼人家乡四川成都的学者们一直致力于李劼人学术研究,成立了专门的李劼人研究学会,召开了多次学术讨论会,陆续出版了《李劼人的史诗追求》《李劼人的人品与文品》《李劼人研究》《李劼人图传》《李劼人说成都》《李劼人晚年书信》《李劼人研究:2007》等一批研究文集和资料汇编,稳步扎实、积极有效地拓展了学术界对于李劼人的认知视野。
早在李劼人研究学会成立初期就有专家学者指出,上世纪80年代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5卷本《李劼人选集》已不能满足学界和读者之需。2007年,成都市文联与李劼人研究学会正式启动了“李劼人文化遗产抢救项目”工程,并把出版《李劼人全集》作为其中重中之重的工作。李劼人研究学会随即派出了专家学者先后赴重庆、北京、上海、南京、杭州等地,从图书馆、档案馆及李劼人亲属家中打捞出一大批珍贵的资料,为全集的编辑出版打下了坚实基础。
此次出版的《李劼人全集》包括创作和翻译两大部分。创作部分为10卷,包括长篇小说《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民国版)》《大波(重写版)》《天魔舞》,以及《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戏剧及其他》《文学批评》《书信》;翻译部分为7卷,分别是长篇小说译文《马丹波娃利》《萨朗波》《小物件·达哈士孔的狒狒》《霸都亚纳·文明人》《彼德与露西·人心》《单身姑娘》以及《中短篇译文》。
收入全集中的这些作品,绝大多数都是采用民国时期的初版本。创作部分,“大河三部曲”中的《死水微澜》和《暴风雨前》采用民国初版本,《大波》则将1937年中华书局初版本与上世纪50年代作家出版社等出版的重写本一并收入。这两个同名的长篇小说,其艺术结构和写作方法完全不同,可视为两部作品:老版重视作品的文学艺术性,保路运动作为背景出现;新版则增强了作品的历史真实性,文学性反倒被历史的大树荫遮蔽了。作为李劼人代表作的长达50余万字的老版《大波》1949年后第一次正式和读者见面,在中国长篇小说史上应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通过对两个版本的对比阅读,读者能从中看到20世纪中国新文学的巨大变迁,从而也可以更清晰地感受到李劼人对中国新文学的巨大贡献。
《中短篇小说》卷中收录了《新新红楼梦》《捕盗》等一批极富艺术探索性的作品,使李劼人有了与我们印象不同的一面。过去我们只知道他是以乡土语言写作的大师,读了《新新红楼梦》,才发现还有另一种写作姿态的李劼人。
《散文》卷刊发了诸多新发现的逸文。《论独裁者之造成》《论独裁者之裁制》振聋发聩;《法国山城中的公学》《巴黎的大学城》《法人对性教育的讨论》《巴黎的高等教育谈》等长篇札记,作为作者上世纪20年代初期对法国的社会文化考察成果,远迈其他众多考察团。《漫谈中国人之衣食住行》则是作为美食家的李劼人对中国烹调理论和实践的深刻阐述。
《诗歌戏剧及其他》卷中,《艳体诗》和川剧喜剧剧本《鸳鸯谱》是别一种性情和别一种文字;作为实业家的李劼人经营民生机器厂和嘉乐造纸公司的史料,事涉规章制度、经营管理、医疗福利、社会捐赠、股权股份等,为中国文人经商留下并非完全是伤心的记录;《旧帐》则是民俗大家李劼人对明清四川丧葬习俗的个案剖析;《菱窠书目》等使人一窥作为学者的李劼人的底蕴;上世纪50年代李劼人从事政治活动留下的一些实录性文字,则更可视作知识人的心路历程和书写一代信史的基础性材料。
《文学批评》卷中首次发表了长达100页的《中国文学史概要》,文学史家李劼人对中国上古和中古文学口吐莲花,创见迭出;写作《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时草拟的《人物表》和提纲,则第一次透露了作者构思这些名篇佳作时的玄机。
作者的书信,逝世前仅发表数封,而《书信》卷所收总计为258封,则全部是近些年来之所得,系研究者从文物市场、档案馆、个人收藏者等多种渠道搜集并整理而成,对于研究李劼人的文学创作和社会环境的变迁,是十分宝贵的材料。
行世的几种中国现代翻译文学史的著作,有的竟连李劼人的名字也不提。《李劼人全集》翻译部分收入的长篇小说和其他中短篇小说,全部是1949年后从未再版过的译文,体现了李劼人对翻译对象的精湛研究和解读。
《李劼人全集》资料的考订和搜集前后达20多年时间,可谓是汇集两代学人的智慧与努力的结晶。1980年代,老一辈学者曾在研究中整理了李劼人著译目录,李劼人女儿李眉也撰写了《李劼人年谱》,这些成果为这套全集的基础资料搜集指明了大体方向。但是,在具体查找这些作品的过程中,我们又不断有新的发现。新发现的一些作品,有的从未见诸著录,也有的是从未发表过的,包括散文、诗歌、剧本、文学评论、调查报告、新闻评述等多个门类。同时,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作品的误记误传。譬如,李劼人近3万字的长篇散文《成嘉来回记》,据相关记载是发表于1936年8月的《新中华》杂志,编者舒新城与作家本人通信也是这么说的。但我们查阅了这期刊物,没有看到此稿。不过,舒新城确已收到此稿件,并致信李劼人称将予以刊载。然而,这一期的刊物却仍然不见此稿件,查阅相近年份的刊物还是没有。于是我们又仔细查阅了从1930年创刊到1949年休刊的《新中华》总目,均不见此稿的踪迹。我们怀疑这篇重要作品已经因淞沪抗战而遗失了。
此次整理出版《李劼人全集》最基本的工作原则就是“尊重历史,有闻必录”,所有作品除因特别需要而酌加注释之外,一律不作改动;对于过去出版的李劼人作品,因种种缘故被有意或无意删掉或者改动的部分文字也恢复了原貌。如《李劼人自传》一文,1981年四川人民出版社版《李劼人选集》第一卷曾将此文缩编改写,删3000余字后刊发,另行命题为“自传”,而这些变动编者并无任何说明。这次则采用作家手稿(李劼人博物馆藏,国家一级文物)原文照录,并详细交代了整理过程。
《李劼人全集》全体工作人员付出了艰辛的集体努力。仅举一例,为处理大量出现的法语文字,我们聘请了汉学家、法国当代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魏简做特邀编委。魏简为此殚精竭虑,自己身在东京时,为斟酌其中的一个词,请巴黎友人去图书馆查证,直到最终落实。然而,所谓全集只能是相对的“全”,更何况《李劼人全集》是首次出版,其遗憾也是在所难免。比如,发表于1912年成都《晨钟报》的短篇小说《游园会》,至今尚未找到。《说成都》的书稿也未找到。一些杂文亦因时间久远而不能一一考证。为躲避迫害,李劼人曾用过不少笔名,许多笔名连他自己后来也忘记了,而我们有绝对把握的笔名也就只有七八个。李劼人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事无巨细,小到葱葱蒜苗卖多少钱一斤都有记载,从“五四”时期一直写到1962年逝世前一个月。据李劼人女儿李眉生前讲,这些日记装满几大箱,但因“文革”中托付给他人保管,据说最终被销毁了。
总之,《李劼人全集》虽有不足,却较为完整地展现了一位文学大师文化创造力的广度和深度,也显示了中国现代文学景观改写的某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