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木雕 传统工艺何去何从？
老一辈雕刻大师终将离世，流水线上的年轻雕刻者如何承担传承重任？
本报记者 单一良 姚炎中报道
11月8日，工艺美术品和木雕(红木)家具行业最大规模的盛会——第六届中国(东阳)木雕竹编工艺美术博览会在浙江省东阳市中国木雕城隆重举行。
记者在无锡灵山展厅内看到一尊数米高的东阳木雕花瓶，一米多高的瓶颈部分是用整块楠木雕刻而成，上面“生”着数十朵精妙绝伦的荷花。这些荷花采用深浮雕、高浮雕、多层叠雕、透空双面雕等雕刻技法完成，每片荷叶和每朵荷花宛如在水波潋滟池塘般，一片片花瓣栩栩如生。内行人都知道，没有精湛的传统雕刻技艺绝不能完成这一传世之作。
然而，作为中国工艺美术之乡的东阳，东阳木雕其传承的手工艺正随着产业化进程发生巨大的变化：电锯、电钻、电磨的轰鸣此起彼伏，斧凿敲击木料所发出的声音被彻底淹没，那些精细的手工技艺在这个充满光鲜和浮华的年代里将面临传承的危机。
传承千年木雕史
雕刻艺术，世上以中国为最，木器雕刻，又以浙江东阳为佳。自唐至今千余载，一脉相承，源远流长，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民间工艺之一。
东阳木雕因产于浙江东阳而得名。有1000多年历史，创造了众多的千古佳作，造就了上千的木雕艺人，从而成为著名的“雕花之乡”。1983年，东阳被国务院命名为“中国木雕之乡”。
位于浙江东阳县城东门外的卢宅，是东阳木雕博物馆。
卢宅和别的江南建筑不同之处，在于它既有北方的大气布局，又有南方的精雕细刻。厅堂宅第广泛采用东阳的木雕装饰，无论是建筑构件，还是室内的家具，都巧构细接，体现出东阳木雕的最高水准。记者在卢宅见到了两件东阳木雕的绝品：其一是九狮戏球三架梁，它是用1.7米以上的整块樟木雕成，高达1.5米。古代艺术家采用深浮雕、透雕和圆雕等技法，把狮子雕刻得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实在是东阳传统建筑木雕的登峰造极之作。古代东阳木雕的精华，就藏在卢宅。
全国首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被工艺美术行家们称之为“国之瑰宝”、被世界手工艺理事会亚太地区分会评为浙江唯一的“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的陆光正，从事雕刻艺术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世纪。可以说，他就是东阳木雕的一部当代史。
陆光正1945年生于浙江东阳，13岁考入东阳木雕技校，15岁技校毕业，进入东阳木雕厂，1960年师从东阳老艺人楼水明先生。楼水明先生曾为香港总督雕刻有香港概貌的樟木箱，该箱为英国女王结婚贺礼，楼水明因此名声大噪。巧合的是，1997年香港回归祖国时，陆光正的大型木雕作品《归航》承接师父之后，也登陆香港政府，成了一段佳话。
陆光正的作品不仅继承了东阳木雕的所有精华，而且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解决了前人所不能解决的难题。他的作品中既有对生活对自然的悉心领悟与把握，又有难以掩藏的书卷之气，可谓“画中有诗”。
东阳改变了木雕
东阳木雕的特点在于配合建筑锦上添花，原本就是为有钱人准备的：旧时富人的宅邸要雕梁画栋，家具要美轮美奂，千金小姐的嫁妆盒要精镂细刻……近年来，国人开始怀旧，热衷于收藏和装潢，给木雕行业带来了新的机会。
东阳木雕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在全面继承优良传统和独特风格的基础上不断创新，东阳木雕走向现代，走向国内外市场。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大礼堂、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杭州楼外楼餐馆、以及新加坡董宫酒家、德国一批中餐馆等处的雕饰中，都出奇制胜，大获成功。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大量在广东从事红木家具加工的东阳人回乡办厂，他们利用东阳木雕为红木家具注入文化内涵。如今的东阳木雕，已摆脱了生产木雕壁挂、屏风等单一的产品结构，转而向木雕装潢、宗教用品、庭院制品、红木家具等领域迈进，成为多门类、多产品的产业。
红木家具的雕刻以图案简单的浅浮雕为主，艺术要求不高，电脑雕花随即普及。东阳市有关部门数据统计显示，2009年，东阳木雕产值达50亿元；但到2010年已跃升为近百亿元。这百亿元产值中，约70%出自机雕。在这70%之中，又有相当部分来自木雕装潢工程。
产业化要求的讲究效率和规模，使如今的东阳木雕和之前的传统工艺相比发生了巨大变化：在一些有规模的企业里，斧凿敲击声和雕刻刀的“嗦嗦”声，被电锯、电钻、电磨的轰鸣彻底淹没。
传统工艺的传承危机
中国是一个崇尚雕刻而又十分擅长雕刻的国度，在品种繁多，流派纷呈的数以百余种民间雕刻工艺中，历经千百年锤练的浙江东阳木雕，是各流派中影响最大最负盛名的一种。
东阳木雕的题材内容多为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画面设计与传统的中国画白描花一脉相通，图案装饰丰富而有变化，“满花”中还穿插着内容丰富的雕饰，加人物、山水、花鸟、走兽等。在艺术手法上，东阳木雕以层次高、远、平面分散来处理透视关系，并以中国传统绘画的散点透视或鸟瞰式透视为构图特点，也就是说，在一定的平面和空间范围内，它所表现出来的内容可以比西洋浮雕更为丰富，它可以不受“近大远小”、“景清”、“远景虚”等西洋雕刻与绘画规律的束缚，充分展示画面内容。
然而，年近七旬的陆光正已经很少再做木雕艺术品，更多时候他充当的是艺术总监角色，带队去参加各种木雕装潢的竞标，指导年轻人出方案，监督执行，执行过程中“觉得哪儿做得不好，就做给他看，叫他照着做”。
“现在的年轻人硬功不行，苦不起来了，以前我学木雕的时候，每天下班回去还要做绘画方面的练习，《芥子园画本》都背得出来。木雕是集合艺术，需要建筑、美术、音乐等各方面的知识积累。可是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肯下死功夫？学两年就敢喊‘我是最好的’，就忙着要去挣大钱。我们那一代的人永远都清楚你比别人好，只不过说明你更适合做这件事，更应该埋头苦干。”陆光正说。
近些年来，随着电脑雕花的迅速普及，传统手工木雕不再用来装饰现代建筑，东阳木雕娴熟而精湛的手工技艺、巧妙而灵动的构思和丰富的传统内涵失去了赖以存在的环境，逐渐走向衰落。现代的年轻人难以潜心传统技艺，因此出现了从业人员技艺不精、普遍流失的现象。
坊间一直在探讨机械化对传统手工艺的冲击，但更多人坚信再高级的机器都只能是一种辅助手段。电脑雕花只能应付2毫米以上的浅浮雕和深浮雕，东阳木雕除了这两种雕法外，还有薄浮雕、镂空雕、半圆雕以及圆雕等，不少平面雕刻作品往往融合了多种雕法，技术相当复杂。
同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何福礼，采用东阳木雕和竹编工艺结合的技法，历时3年成功复制乾隆宝座和屏风，这是任何机械手段都不能代替的。所以，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年头里，手工雕刻依然无法替代。大家更担忧的是，老一辈雕刻大师终将离世，机器无法实施的绝活逐渐消失，身为流水线技术工人的年轻雕刻者将无法承担传承的重任。
陆光正想提醒进场投资的企业家们，推动产业化的同时，要尊重艺术自身的发展规律，要保持东阳木雕的传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