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楼”里抢下扔进火堆的霍乱病童
1950年12月,一个飞雪飘飘的早晨,一道由数百人组成的人流由安东(今丹东)育婴堂出发,缓步走向站前火车站。人群簇拥的核心人物,是一位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古稀老人。她的中文名字叫郭慕深,是来自异国丹麦的女医生,人们尊称她为“郭教士”。
44年前,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郭慕深从万里之外的故乡丹麦来到风光旖旎的鸭绿江畔。那时她才26岁,容光焕发、孑然一身。44年后,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她却要痛别这块为之泼洒无数心血的美丽土地,回到已然陌生的丹麦故国。此时的郭慕深已是70岁高龄,容颜憔悴、一生未婚。
人们无法用语言表达对郭慕深的感激之情,没有她,不知多少垂危的患者会被死神夺去宝贵的生命;没有她,不知多少被遗弃的孤儿将流离失所……对送行人群中一个名叫同金亮的人来说,如果没有这位老人当年的舍身相救,身染霍乱的他将被投入火堆活活烧死!当郭慕深远去的背影在漫天飘飞的风雪中逐渐模糊时,同金亮的眼中却清晰地回闪出39年前火苗升腾的惊恐一幕……
霍乱患者被扔进烈焰飞腾的火堆
1911年盛夏,安东地区暴雨成灾,鸭绿江上巨浪翻滚,安东城镇瞬间变为水乡泽国。元宝山一带还爆发了泥石流,被肆虐洪水冲刷得面目全非的人畜尸体惨不忍睹。
总算雨过天晴,幸存者以为逃过一劫,却不知更深重的灾难还在后面。被水泡烂的尸体成为细菌的滋生体,霍乱瘟疫开始在安东地区流行,人一旦被感染便高热脱水、上吐下泻,随即昏迷,死亡率高达百分之百!
在旧社会,从官府到民间,对霍乱瘟疫均畏之如虎。愚昧的民众每每采用“跳大神”等招魂驱鬼的迷信方式拯救奄奄一息的亲人,实在不行,就将亲朋野蛮抛弃。这种残忍出自无奈,在百年前的贫弱中国,缺乏救治药物,没有现代化的医疗手段,当霍乱瘟疫扑来时,村成空村、城成空城,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为避免霍乱传播,官府衙门不惜高薪雇用不怕死的人组建扑灭霍乱病的捉捕队,到处捕捉霍乱病患者,将这些可怜的人集中关押严加看管,然后将这些霍乱病患者毫无人性地付之一炬,美其名曰叫“祭天”。被烧之人如猪狗般被捆绑,被扔进烈焰飞腾的火堆,皮肤烧裂的爆裂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场面之酷烈令人不忍睹视,不幸身染霍乱的同金亮成为即将被“火焚”群体中的一员。
同金亮被关押的地点在安东元宝山南山坡半山腰的一座二层楼房里,这楼房上下各四间,曾是一淘金公司的办公楼。官府专门把感染霍乱的病人关押隔离在这里,凡是被捕捉来的霍乱病患者都有来无回,安东百姓管这座楼叫“地狱楼”或“死人楼”。
外国女医生点火前突然出现
当时身染沉疴的同金亮瘦弱得有如一具骷髅,他眼窝深陷、颧骨高突,连牙床都露了出来。他被全身捆绑抬到“地狱楼”外,扔在高高垒起的祭天柴堆上,这个幼小生命的鼻翼间仅存一丝微弱的呼吸。
就在祭天人员将点火的一刹那,突然从丹国女医院方向传来一声清脆地断喝:“请住手,不要点火。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白大褂、衣袋里装着一副听诊器的外国女医生跑到柴堆旁,把即将被火焚的同金亮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请你们不要烧活人,用这种方式扑灭霍乱菌,一点科学道理没有,这简直是谋杀,太惨无人道了!我是医生,我能扑灭霍乱菌!”
这位将同金亮从鬼门关救回的女医生就是郭慕深。
1906年,26岁的郭慕深受丹麦基督教长老会的派遣,以医生兼传教士的身份来到安东。
郭慕深看到中国百姓生活困难、贫穷落后、缺医少药,就恳请丹麦政府多派医术高超的医护人员来安东,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大力开展医疗卫生保健事业。
在其他欧洲列强恨不得将中国的财富搜刮一空之时,弱小的丹麦国却批准了郭慕深的请求,同意在中国创办丹国医院。丹麦国民纷纷慷慨解囊,为医院的建立踊跃筹资。同时,一批医术精湛的丹麦医生抛家舍业,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先是安乐克医生在安东创建了丹国医院。随后郭慕深又创建了丹国女医院。安乐克、郭慕深不是这两位医生的本名,他(她)们入乡随俗,为自己起了一个中国名,这样方便与中国人交流。
经过十天抢救奇迹终于发生了
郭慕深救人的义举感动了清朝政府,清朝安东地区公署无偿将关押霍乱病患者的“地狱楼”交给郭慕深,作为医治传染病的临时病房。郭慕深立即将同金亮等霍乱病患者送进这临时病房,进行严格隔离。为救助这些病人,在药品极度短缺的困难条件下,郭慕深千方百计找来碳酸氢钠、氯化钠、生理盐水、葡萄糖等常用药物,为患病孩子注射,打吊瓶。
经过10天的紧张抢救,奇迹终于发生,同金亮灰暗的眼中突然泛出久违的光彩!他半卧半躺在病房的白色漆木床上,喘息着、脸部抽搐着,眼窝里闪着泪光,激动地握着郭慕深的手哽咽连声。
同金亮告诉郭慕深,他今年才10岁,因生吃泥鳅感染上霍乱病,家里人怕被传染把他抛弃了。他被抓进地狱楼,一步步走向死亡。如果不是郭慕深医生出手相救,他早就一命呜呼。
在救治患者的同时,郭慕深还筹资改善临时医院的环境,她亲自动手和工人一道投入到临时病房的装修翻新工作中,她亲临现场帮助工人刷墙、除垢、和水泥、漆门窗,将草房改成小鱼鳞瓦,用白灰粉把每间病室涂刷得雪白透亮,屋里地面铺上地板,离地一米高,四壁涂上苹果绿漆,每间病室增添4个白漆病人木床,并配有床头柜,每间病房都安排了医护人员。
为美化环境,郭慕深和安东丹国男医院院长安乐克、牧师于承恩三人利用休息日和业余时间进行义务劳动,清理了病房外山坡高岗的荒芜场地,修了花池子,栽上了花草树木。还自掏腰包从安东远郊买来一棵杨树,栽在院中为患者夏日遮阳蔽日,患者们将这棵杨树称为“三友树”或“友好树”。被改作临时病房的“地狱楼”也从此有了迥异往昔的新名字,叫“幸福楼”或“光明楼”。
病好的同金亮又被父亲赶出家
经郭慕深的救治,包括同金亮在内的绝大部分霍乱病患者恢复了健康,但返回家中的同金亮居然又被父亲抛弃了!同金亮的母亲得霍乱病谢世了,他的父亲吓破了胆,他以为同金亮早死了,现在见儿子突然活生生地回家,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他根本不相信同金亮的话,认为霍乱这种病得了就不去根,会继续传染别人。无论同金亮怎么解释,父亲全当耳旁风,还是要撵他出门。见儿子不走,父亲发了狠心,操起棍棒就打。同金亮夺门而逃,一路狂奔,衣服被树枝刮破,还差点跌进了水塘里。谁能想到,天下竟有如此绝情的父亲,同金亮大病初愈却再度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子!
无奈之下,同金亮重新回到医院找到了郭慕深。见到同金亮时,郭慕深大吃一惊。出院时,同金亮换上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谁知仅仅一天不见,同金亮便破衣烂衫,灰头土脸,脏得像个泥猴。
在郭慕深面前,委屈满腹的同金亮嚎啕大哭。郭慕深掏出一方叠得干净板整的白底粉色的花手帕为同金亮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好孩子,不要哭了,有我在你身旁,我会爱护你,保护你的。 ”
10岁同金亮改名字叫郭安慰
郭慕深创建丹国女医院后,收养了几个因父母病故或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成立了一个育婴所,雇了一个姓柴的保姆照顾。这个小育婴所里的孤儿暂时有4名,男孩1名、女孩3名,最小的孤儿还在哺乳状态,才1岁,最大的女孤儿郭爱德已4岁。郭慕深决定收养10岁的同金亮。
郭慕深收养孤儿前,会在自己的收录册里详细写上孤儿的来源、姓名,原则上有父母的孩子是不予收养的,没有姓名的孤儿则由自己取名。
郭慕深对同金亮说:“你现在是我收养的孤儿中年龄最大的孩子,你要像个大哥哥的样子,要听保姆的话,等你到了上学的年龄,可到教会创办的三育小学读书。 ”话音刚落,感激涕零的同金亮带着哭音恳求道:“郭大夫,你就像我过去活着的妈妈一样,你对我太好了。我爸爸不要我了,把我打跑了,我不跟他一个姓,也不叫他起的名字。谁对我好,谁养活我,我就跟谁一个姓。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跟您一个姓,我要让您给我重新起名字! ”
郭慕深对同金亮说:“孩子,你提出改姓这是你的自由和权利,我尊重你的想法。其实,姓什么都一样,我的名字也是到中国后改的。这样,我给你起名叫‘郭安慰’好吗?”同金亮连连点头,从此,“同金亮”就改名为“郭安慰”。
雨中送奶受伤只为回报郭妈妈
几年后,育婴所人丁渐繁,郭慕深就把它改为育婴堂。孩子也由最初的几个增加到几十个。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不是父母都死了,就是被贫困的父母抛弃。所以,孩子都改成姓郭,认郭慕深为妈妈。
为了解决婴儿吃奶的问题,郭慕深从丹麦基督教会筹集一笔资金,从荷兰进口了3头优质高产乳牛,1头公牛,从丹麦进口了优良品种的奶羊十余头,,办起了育婴堂的孤儿专用奶场。已高小毕业的郭安慰主动报名去奶场为大家服务,为自己的养母郭慕深减轻负担。
此时的郭安慰已长大成人,郭慕深为他在孤儿中选了个叫郭曼枝的漂亮姑娘。两人结婚后,郭曼枝为郭安慰生了个大胖儿子。
对养母郭慕深的恩情,郭安慰知恩图报。从奶场到育婴堂单程约20里,郭安慰挑着装满牛奶的重近百斤的大铁桶,每天往返40里,风雨无阻。一次赶上狂风暴雨,过河时,郭安慰的腿被顺水滚来的石头砸伤,疼痛难忍。但他咬牙将牛奶准时送到育婴堂,当他撂下奶桶时,连疼带累,一头昏倒在地。
当郭慕深闻讯赶来时,郭安慰已苏醒过来。郭慕深埋怨道:“多危险啊,这么大的雨!”郭安慰说:“弟弟妹妹们等着吃奶,我怕妈妈着急,也就顾不上那许多了。 ”郭慕深感动得抱住郭安慰,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连声说:“好孩子,真是妈的好孩子! ”郭安慰说:“郭妈妈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只能回报妈妈一二。不光我,将来这里所有的弟弟妹妹都会这样做的。”□张松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