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1月19日
徐志摩魂断济南北大山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徐志摩的这首诗,像一句神奇的谶语,随着坠机的一声轰响,把诗人的精魂永远定格在济南南郊的北大山上。不过,他虽想悄悄地来去,却引起了极大轰动;他没带走一片云彩,却带走了人们的无尽思念……
身兼数职
依然入不敷出
关于徐志摩的殉难地,过去许多文章都写作“白马山”或“开山”。近年来经专家调查考证,已正式确定为“北大山”,并在山前建了纪念碑。徐志摩为什么会坠机济南?这还应从他当时的生活处境说起。
1926年,徐志摩在抛弃了前妻张幼仪、经过两年多的苦心追逐后,终于跟“北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风景”(胡适语)、大美女陆小曼结婚。对这一情场“胜利”,徐志摩志得意满,称自己“成了精神上的大富翁”。遂在上海租了一处豪华寓所,“金屋藏娇”,过起了安乐生活。然而好景不长,他们曼妙的婚曲很快就奏出了不和谐之音。原来,这位陆小曼一向挥霍无度,到上海后更是变本加厉。她热衷于大上海的夜生活,经常出入夜总会,玩到天亮才回家。她还预订了一些娱乐场所的坐席,常到“一品香”、“大西洋”等地方吃大菜、票戏,甚至去逛赌场,一掷千金。
徐志摩的父亲对这位儿媳极度不满,在经济上与他们一刀两断。徐志摩失去了父亲的经济援助,不得不同时在光华大学、东吴大学、大夏大学三所学校教课,课余时间再赶写诗文赚取稿费。即便如此,每月千把元的收入(约相当于人民币2万元)仍不能满足陆小曼的欲壑,以致负债累累。更有甚者,陆小曼为了治病,还找来一位叫翁瑞午的世家子弟替自己推拿。这样一来二往,二人很快坠入情网,难舍难分;而且陆又从翁那里学会抽鸦片。陆小曼的移情和堕落,终于使一向迁就的徐志摩忍无可忍,家庭关系越发恶化。1930年冬,徐志摩辞去上海的教职,抱着“另辟生活”的愿望,应邀到北京大学与北京女子大学任教,并与陈梦家、方玮德一起创办《诗刊》季刊。而留在上海的陆小曼照旧纵情享乐,并不断写信向徐志摩要钱。
出事前上海家中
相框突然掉落
1931年11月上旬,陆小曼连续打电报催徐志摩回沪。11月11日,徐志摩搭乘张学良的专机飞抵南京,于13日回到上海家中。不料,夫妇俩一见面就吵了起来。11月17日,徐志摩晚上和几个朋友在家中聊天。陆小曼依然很晚才回家,而且喝得醉眼蒙眬。徐志摩见此窝了一肚子火,但当着朋友的面又不便发作。第二天,徐志摩好心劝导陆小曼,陆却恶语相伤。据郁达夫回忆说:“当时陆小曼听不进劝,大发脾气,随手把烟枪往徐志摩脸上掷去。志摩连忙躲开,幸未击中,金丝眼镜掉在地上,玻璃碎了。”徐志摩一怒之下,负气出走。18日,他乘早车到南京,住在朋友何竞武家。他本打算再乘张学良的专机回北京,但临行前,张学良通知他因事改期。徐志摩为了赶回北京参加19日晚举行的林徽因的学术讲座,便托人疏通关系,于19日早上免费搭乘中国航空公司的一架“济南号”邮政班机,飞往北京(当时称北平)。登机之前,他还给陆小曼发了一封短信说:“徐州有大雾,头痛不想走了,准备返沪。”但最终他还是走了。当天11点35分,飞机飞至济南上空时,遇到了大雾天气。为了寻找航线,驾驶员不得不一再降低飞行高度。就这样,灾难在一瞬间发生了,飞机一头撞到了济南西南的北大山上,立即爆炸起火,徐志摩和机上的两位驾驶员一同罹难。对徐志摩罹难的情景,沈从文在1931年11月23日写给友人王际真的信中曾写道:
志摩十一月十九日十一点三十五分乘飞机撞死于济南附近“开山”。飞机随即焚烧,故二司机成焦炭,志摩衣已尽焚去,全身颜色尚如生人,头部一大洞,左臂折断,左腿折碎,照情形看来,当系飞机坠地前人即已毙命。
值得一提的是,据陆小曼的表妹吴锦回忆,陆小曼曾多次跟她讲起一件奇怪的事:徐志摩坠机的那天中午,悬挂在家中客堂的一只镶有徐志摩照片的镜框突然掉了下来,相架跌坏,玻璃碎片散落在徐志摩的照片上。陆小曼预感到这是不祥之兆,嘴上不说,心却跳得厉害。第二天一早,南京航空公司的保君健就跑到徐家,给陆小曼送来了噩耗……
停尸济南福缘庵,
遗容安详
徐志摩遇难后,他的遗体先被抬到附近的一个铁路桥洞里。20日,又移到了济南近郊的福缘庵停放,并在济南中国银行一位职员的帮助下装殓起来。22日上午9时半,梁思成、金岳霖、张奚若三人从北京赶到济南,会同连夜从青岛赶来的沈从文、闻一多、梁实秋、赵太侔等人一起,到福缘庵吊唁并瞻仰了徐志摩的遗容。对这次吊唁和瞻仰遗容的情况,徐志摩的生前好友沈从文先生在《友情》一文中,曾作了详细记述:
早饭后,大家就去城里偏街瞻看志摩先生的遗容。那天正值落雨,雨渐落渐大,到达小庙时,附近地面已全是泥浆。原来这停灵小庙,已成为出售日用陶器的堆店。院坪中分门别类搁满了大大小小的缸、罐、沙锅和土碗,堆叠得高可齐人。庙里面也满是较小的坛坛罐罐。棺木停放在入门左侧贴墙处,像是临时腾出来的一点空间,只容三五人在棺边周旋。
志摩先生已换上济南市面所能得到的一套上等寿衣;戴了顶瓜皮小帽,穿了件浅蓝色绸袍,外加个黑纱马褂,脚下是一双粉底黑色云头如意寿字鞋。遗容见不出痛苦痕迹,如平常熟睡时情形,十分安详。致命伤显然是飞机触山那一刹那间促成的。从北京来的朋友,带来个用铁树叶编成径尺大小花圈,如古希腊雕刻中常见的式样,一望而知必出于志摩先生生前好友思成夫妇之手。把花圈安置在棺盖上,朋友们不禁想到,平时生龙活虎般、天真淳厚、才华惊世的一代诗人,竟真如“为天所忌”,和拜伦、雪莱命运相似,仅只在人世间活了三十多个年头,就突然在一次偶然事故中与世长辞!
志摩穿了这么一身与平时性情爱好全然不相称的衣服,独自静悄悄躺在小庙一角,让檐前点点滴滴愁人的雨声相伴,看到这种凄清寂寞景象,在场亲友忍不住人人热泪盈眶。
这天下午5时,徐志摩的长子徐积锴和张幼仪的哥哥张嘉铸也从上海赶到了济南。晚8时半,徐志摩的灵柩被装上了一辆敞篷车,由徐积锴、张嘉铸等人护送回沪,停灵于上海万国殡仪馆。
各方悼念,
陆小曼最为悲切
徐志摩遇难的消息迅速传开,他的生前亲友及文化界、教育界等各界知名人士纷纷赶来吊唁,有的送来挽联,有的写出悼念文章。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的挽联这样写道:
谈话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味渗透了,随遇自有乐土;
乘船可死,驱车可死,斗室坐卧也可死。死于飞机偶然者,不必视为畏途。
这一挽联高度概括了徐志摩短暂的一生,同时也对他的死作出了乐观的阐释。
在众多悼念文章中,陆小曼的文章最引人注目。她在《哭摩》一文中,愧悔交加,痛彻心扉,字字血、声声泪地写道:
我深信世界上怕没有可以描写得出我现在心中如何悲痛的一支笔,不要说我自己这支轻易也不能动的一支。可是除此我更无可以泄我满怀伤怨的心的机会了,我希望摩的灵魂也来帮我一帮,苍天给我这一霹雳直打得我满身麻木得连哭都哭不出,浑身只是一阵阵的麻木。几日的昏沉直到今天才醒过来,知道你是真的与我永别了。摩!漫说是你,就怕是苍天也不能知道我现在心中是如何的疼痛,如何的悲伤……
完了,从此我再也听不到你那叽咕小语了,我心里的悲痛你知道么?我的破碎的心留着你来补呢,你知道么?唉,你的灵魂也有时归来见我么?那天晚上我在朦胧中见着你往我身边跑,只是那一霎眼的就不见了,等我跳着、叫着你,也再不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了。咳,你叫我从此怎样度此孤单的日月呢?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响,苍天如何给我这样惨酷的刑罚呢!……
尽管陆小曼在行为上有不少可指责之处,但她的这片真情却异常感人。而且,自徐志摩去世后,她也如梦初醒,一改常态,终身素服,不再去任何娱乐场所,在生活上有很大改变。倘徐志摩天上有知,也一定会为此感到欣慰吧!
戴永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