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牡丹亭》何以在当代上演“还魂记”
记者 金涛
抗战结束后，梅兰芳在上海演出《游园惊梦》 ，黑市喊到一张票要价一根金条。年幼的白先勇看后为之痴迷，从此一生钟情昆曲。
此后很长时间，昆曲被打入冷宫， 《牡丹亭》长期冷寂。
《牡丹亭》又名《还魂记》从2001年开始， 《牡丹亭》上演了一出现代版“还魂记” 。2001年5月18日，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人类口述和非物质文化遗产” ，为昆曲的传承保护打了一剂强心针。2004年，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首演， 6场演出9000张票，一气卖完。8年当中，国内国外，几十个城市，十几个国家，走到哪里都掀起《牡丹亭》的热潮。10年过去了，“ 《牡丹亭》热”持续升温。到2011年，先是商业演出的佼佼者“厅堂版《牡丹亭》 ” 500场纪念演出，后是青春版《牡丹亭》 200场纪念演出，再后来是诸多类型的牡丹亭同题创演项目浮出水面。
一出400年前的《牡丹亭》 ，何以在当代寻回她的青春？日前，在由北京市教委主办、北京舞蹈学院艺术传播系承办的“激活传统，触及当代——2011中国艺术传播新趋势论坛之牡丹亭创演现象”专题研讨会上，众多专家就艺术创作、文化传播和市场营销到底该如何协同发力，如何借助有效的文化策划和艺术管理手段将经典再造与文化软实力提升相结合、将个体创作与艺术健康持续发展相结合等话题展开了讨论。
小戏成功的小秘诀
去剧场化是厅堂版《牡丹亭》发展中最大的一个特点：不在非常正规的舞台与剧场演出，完全按照明代家班的厅堂式表演；演出不使用任何麦克风和音箱，完全原声呈现。
2007年5月18日，在昆曲申遗成功6周年之际，厅堂版《牡丹亭》在北京皇家粮仓首演，一场戏90分钟。此后每逢周五、周六晚上都会开演，截至今年12月16日，已经是第515场演出。最高票价1980元。
位于北京东四十条22号的皇家粮仓是全国仅存、规模最大、现状最为完好的皇家仓廒。皇家粮仓是明代永乐七年(1409)在元代北太仓基础上建造，占地面积约600平方米，至今已有600年历史。
在成为《牡丹亭》演出场所之前，皇家粮仓曾经是北京百货公司的仓库。两米的仓墙，十米的高度，歇山式的坡顶，形成天然而独特的声学效果。这些特点被普罗之声唱片公司总经理王翔看上，便将其租下来作为音乐视听室来经营。后来王翔发现来这里的顾客听的多，买唱片的少。一次很偶然的机会，王翔听到了昆曲青春版《牡丹亭》的“惊梦”片段。这个只有十几分钟的演出对王翔触动很大。王翔的头脑中立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要在有着600年历史的遗址中演出有着600年历史的昆曲这一世界遗产。
经过多方努力，只有90分钟的厅堂版《牡丹亭》在皇家粮仓首演。太短、缺少艺术性……最初的演出遭到了很多批评与质疑。“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企业，以盈利为目的。90分钟是人可以集中精力听戏的长度。 ”厅堂版《牡丹亭》出品方、普罗之声文化传播公司市场推广中心负责人王龙说。在争议声中，厅堂版《牡丹亭》坚持走了下来，并且成了北京一处流行文化的地标，这一点，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去剧场化是厅堂版《牡丹亭》发展中最大的一个特点：不在非常正规的舞台与剧场演出，完全按照明代家班的厅堂式表演；演出不使用任何麦克风和音箱，完全原声呈现。这一特点不仅仅体现在皇家粮仓的演出，还体现在巡演方面。厅堂版《牡丹亭》在意大利演出时，到了威尼斯，就将舞台设置在水岸边；在都灵，没有选择在当地历史悠久的剧院，而是选择在皇后的行宫里演出；在博洛尼亚，厅堂版《牡丹亭》选择了在500多年历史的法学院演出。王龙说，之所以这样做，是希望昆曲能够和观众互动起来，让观众感觉到昆曲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是可以零距离亲身感受、亲身体验的艺术。
最近，厅堂版《牡丹亭》又被邀请到成都武侯祠结义楼和杭州富春山居度假村观澜池演出。这些演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尽量推近与观众的距离。演出的队伍也不庞大， 8个演员，加6位乐师，再加上工作人员， 20多人就可以去演出。但场所则要精挑细选，并且由公司派设计师根据现场条件精心设计舞台。王龙说，这种演出方式，也成为他们小公司推出小戏成功的诀窍。
除了上述特点，厅堂版《牡丹亭》还特别注重一些小的细节：
因为会接待很多外国客人，现场演出一定会有中英文字幕，开演前经常会给观众用中英双语介绍《牡丹亭》 。
在票价设计上，从最初就将牡丹宴和演出结合在一起。“牡丹宴曾经也很受诟病。其实我们一直最重视的还是《牡丹亭》的演出，但增加了一些附加值。现在请朋友去看一出昆曲戏，不一定能请得动，但是如果说请朋友吃一顿饭，还有一出戏不错可以看看，这就容易了。这也是考虑到观众在肚子吃饱的情况下才能坐得稳， 90分钟才能集中精力。 ”王龙说，今年春节前最便宜的380元的票都已经卖完了，卖得最好。“我们照顾到了普通消费人群的需求。牡丹宴的餐标是298元一位，吃一顿298元的菜，用不到100元看场戏，还是挺值的。 ”
王龙算了一下，如果每场按50到60人计算，厅堂版《牡丹亭》已经给3万人普及了昆曲。北京舞蹈学院艺术传播系主任张朝霞还曾经团购了厅堂版《牡丹亭》的票，带着自己的学生去观看。在她看来，市场的力量是强大的，通过市场对艺术进行传承与传播，使高雅艺术、传统艺术花落寻常百姓家，是一条值得推广与借鉴的路子。
《牡丹亭》多重艺术变身的启示
《牡丹亭》为什么以前不火，为什么这几年火起来了？谢大京给出的答案是，首先是文化政策扶植，申遗成功非常重要，国家宏观政策层面支持力度加大，大量资金开始进入，为昆曲以《牡丹亭》为代表火起来打下了基础。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懂得艺术管理的人才的加入。
在新时期，《牡丹亭》实现了多重艺术变身。中国文化报社副总编辑徐世丕为大家做了一个盘点：首先是新时期以后昆曲《游园惊梦》被改编为戏曲作品，梅花奖获得者中有不少是凭着演出《牡丹亭》中的经典折子戏一举成名；第二，青春版《牡丹亭》今年12月8日完成第200场巡演；第三，皇家粮仓厅堂版《牡丹亭》叫好又叫座；第四，新的戏曲电影、舞蹈改编不断出现。一个新的趋势是，昆曲《牡丹亭》正进入旅游演艺市场。在上海朱家角，园林实景昆曲《牡丹亭》已经在演出，将汤显祖笔下委婉凄美的爱情故事在江南园林中真实重现。最新的消息是，百老汇的原创音乐剧《牡丹亭》最近将要在北京上演中文版，而这完全是由外国人演绎的《牡丹亭》 。
在研讨会的现场，记者还看到了三个舞蹈版本的《牡丹亭》 ：北京当代芭蕾舞团团长王媛媛编导的《惊梦》 、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教授肖燕英编导的《丽娘》 、中央芭蕾舞团费波编舞的《牡丹亭》 。虽然都源自同一个剧本，也都是以舞蹈的形式来呈现，但三个剧却各有特点： 《惊梦》首演于2007年情人节，侧重于对灵魂的思索、对人生的反思。《牡丹亭》激发了王媛媛的创作灵感，在创作时，她“每天晚上都在做梦，梦我的柳梦梅是谁” 。肖燕英带给观众的则是一个古典版本的《牡丹亭》 。这出剧最初纯粹是出于教学的需要，肖燕英带着同学们一起编剧，一起学习，想尽办法在舞蹈本体上与经典对话，演员也都是大三的学生。肖燕英没有想到的是，完全出于教学需要而编的《丽娘》 ，今年11月23日登上了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中央芭蕾舞团的《牡丹亭》则在舞台上巧妙地呈现了三个杜丽娘：现实的杜丽娘、“花神”杜丽娘及昆曲杜丽娘，分别代表了现实、梦境、古典三重角色。其中昆曲的杜丽娘由昆曲演员出演。
此外，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北京舞蹈学院艺术传播系主任张朝霞在研讨会现场还向大家热情推荐了由北京舞蹈学院艺术传播系“校园百老汇”项目组推出的、 12月24日将在北京舞蹈学院玻璃房上演的《圣诞大话牡丹》 。在宣传册上，吃喝玩乐、狂欢、互动、首创、经典、穿越、颠覆等字样给出了这部《牡丹亭》的关键词。“风格有很大的不同，独特的个性都在戏里。 ”推销这部戏的同时，张朝霞也是希望借着这次机会，向在座的取得很好市场效果的成功人士取取经。
在徐世丕看来，《牡丹亭》的复活、变身和它的价值重塑，成为中国文化优秀传统当代重生的经典模式，成为中国艺术传播新趋势经典诠释的范本。
《牡丹亭》为什么以前不火，为什么这几年火起来了？这是在场所有专家思考的一个问题。中国音乐学院教授、知名艺术管理学学者谢大京给出的答案是，首先是文化政策扶植，申遗成功非常重要，国家宏观政策层面支持力度加大，大量资金开始进入，为昆曲以《牡丹亭》为代表火起来打下了基础。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懂得艺术管理的人才的加入。
谢大京特别提到了苏州昆剧院院长蔡少华。2002年4月，蔡少华成为苏州昆剧院首任院长。在谢大京看来，蔡少华上任后有四点创新：首先是不局限于现有的团队班子，实现精英团队的组合。《牡丹亭》原本有55折，怎样改编才能吸引现代观众？蔡少华请了白先勇。白先勇介入后就提出了大陆、台湾、香港艺术家的重新组合，打造新班子。“国内某出戏能成功，都不仅仅是因为一个人，而是因为有一个优秀的团队。 ”谢大京说。蔡少华的第二点创新是尊重艺术规律。国内很多本子创作短平快，青春版《牡丹亭》的本子却用了五个月时间精打细敲，只有这样才可能出精品、有亮点、可传承。第三，蔡少华有着非常清晰的组织目标。他来到苏州昆剧院后，立志重新振兴苏昆，提出以开放的心态传承昆曲的口号，通过排练青春版《牡丹亭》 ，从一开始就想到与国际接轨，吸收了很多新的管理模式。第四是营销方式独特，利用现代化传播手段进行全球宣传。“在名校进行巡演，亮出牌子，为积极拓展观众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
对于厅堂版《牡丹亭》 ，谢大京表示，虽然艺术上不能代表昆曲的最高水准，但因为有着高素质的艺术管理人才，因此创出了一条自己独特的道路。但类似这样的艺术管理人才，谢大京觉得国内还是太缺乏了。“国外高端的艺术管理人才有一批，国内寥寥无几。60多年来，我们培养了一批优秀的艺术家，但缺少高端的艺术管理人才。 ”
谢大京说，目前我国31所国家办的专业艺术学院中已有28个高校设有艺术管理专业，另外也有些综合性大学设有此专业。“但这些专业存在很多问题，如师资力量不足，特别高水平的学术带头人奇缺，专业设置欠科学论证、课程设计比较散乱，缺少培养后备力量的机制，缺少横向联系，社会优质资源还不能充分利用。 ”
在艺术管理人才培养方面，谢大京谈到了耶鲁大学的教学经验。耶鲁大学艺术管理专业是硕博连读五年制。学生第一年进来，就要跟美国纽约爱乐乐团、肯尼迪艺术中心等知名艺术机构的部门经理助理实打实地从头到尾干一个过程；其后的几年，则分别会跟这些艺术机构职能部门的经理、副总、总经理实习。“四五年下来，他们的学生积累了多少东西？哪个机构都愿意要。但我们的学校教育为什么是割裂的？学校社会完全不结合！ ”谢大京说，要培养高端的艺术管理人才，一开始就必须与国际接轨。
一出《牡丹亭》 ，牵动着多少人的梦？在鲜花与掌声中不再寂寞的古老昆曲，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当代观众，也给艺术从业者带来了无限的启示。
(压题图片为厅堂版《牡丹亭》在意大利威尼斯水上演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