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的审美呈现——评电视剧《丑角爸爸》

　　《丑角爸爸》是河北影视继《荀慧生》之后又一部以京剧艺术家生活为题材的力作。这从一个侧面可以看出河北在振兴京剧、弘扬民族文化方面的深厚底蕴和文化担当，应表示敬意和祝贺。从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三性”统一的标准来看，该剧无疑是近期一部达到了这一标准的大制作、精制作剧。

　　其一，它在“接地气”的日常叙事中实现了对题材的超越，由戏曲兴衰折射时代变迁，内容厚重。戏剧题材针对的是一个特殊社会群体，难点是要在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的结合上把戏写宽。这是此类题材的题中应有之义和瓶颈。《丑角爸爸》将舞台小世界置于社会大环境，并以此为路径进入人生大世界。本来实力很强的赵都京剧团，在社会转型期被冷落，大青衣筱月红留不住了，终于离开剧团和家庭去了深圳；“国粹”艺术一场演出仅卖出9张票，谢幕时团长还要向台下9位观众鞠躬，颇有点悲壮。赵青山这一代艺术家与年轻一代在对艺术的态度上产生的矛盾和冲突，其实是时代的矛盾和困惑。《丑角爸爸》的世界虽然不大(一个剧团，几个家庭)，但它不是杯水风波、姑嫂勃谿，它折射出的时代进程中的矛盾变化在今天乃至今后仍然是处于经济社会中人们要思考和面对的。它的“家长里短”承载的是社会转型史和心理变迁史，所以说它厚重。同时，它又是强烈的。它运用现实主义典型化的创作方法，使生活和舞台形成强烈的反差。舞台上的貂蝉也好，贵妃也好，是那般美轮美奂，而生活中的赵青山、赵小萍乃至筱月红，吴志强与马艳丽一家，翠花母子，包括婧婧、大熊、小球等，他们想要的爱与被爱，想要的有尊严的活着与有尊严的演着却是那么艰难。赵青山为了女儿的学戏、做人委曲了自己一辈子，到头来还因“跟踪”女儿招致女儿反感，因保护女儿不受马晓华伤害被撞成重伤。在社会转型期带来的京剧危机中，老一代艺术家对做人与演戏的守望是维系社会与艺术健康发展的引领力量，这一点在赵青山身上得到充分体现。而年轻一代在“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感召下，他们身上善的基因、美的情感被唤醒、激活，最终不仅成了艺术的传承者，也认同和继承了做人的美德。赵小萍对事业的执著以及孝心善心，小鹏的不弃不离，大熊的宽厚正义——《丑角爸爸》写了两代人方式不同、目标如一的风貌与追求，让观众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民族美德和国粹艺术发扬光大的希望。所以，《丑角爸爸》是一部悲情中含着暖意、反映了悲喜交加的艺术和人生的人生正剧。一出《贵妃醉酒》几次出现都在剧情中起到关键作用，不仅让观众欣赏到优美唱腔，还把贵妃与“奴才”、把生活中赵青山父女关系诗化、意象化了。《丑角爸爸》中的小舞台很美、很精致，大舞台很宽、很精彩，可以说实现了对同类题材的突破、创新。

　　其二，这是一部充满正面伦理力量的情感大戏。社会之外之上，人间最美是情感。该剧以父亲对女儿的父爱感人，也以女儿对父亲的爱父感人，这既是剧的主线也是剧的灵魂。当下的亲情伦理剧不少，但如此成功表现父女“至情”的并不多。赵青山为了筱月红一句“不是你亲生的”，越“不是”亲生的越要对她好，放弃了个人的一切。在生活困难时为女儿捡过垃圾，每天为女儿做饭，女儿伤后为女儿洗脚，为博女儿一笑装丑相，甘当配角辅导女儿练功……有一场戏特别感人，女儿初恋失败后重上舞台，在排练场他让女儿重新走50圈。他用棍子在地上打着节奏，女儿累得躺在地板上，眼中充满感激。此时主题歌响起，赵小萍终于明白为了要艺术就要放弃小爱，就要献身。生活中赵青山惟一和舞台重合的是，杨贵妃唤“高力士”时，他答“老奴在”。赵青山对女儿无私的爱是双重的：亲情的和对艺术的，这是一种被高度升华了的父爱，它不同于一般儿女情长，他要让女儿懂得艺术和人生，要让一个名角从他家中走向舞台。这也许正是身为艺术家的父亲的爱不同凡响之处。作为一部亲情伦理大戏，《丑角爸爸》还采取了多线条、多色彩表现。如团长吴志强一家中，婧婧与小鹏的最终结合；赵青山被撞昏迷后大家轮着到床前去唤醒他。赵青山昏迷后共三次动指头和眨眼皮，一次是婧婧的孩子来(孩子记忆暗寓他抚养小萍)，一次是女儿在病床前为他展示他画的脸谱(暗寓他一生的事业追求)，最后一次是大伙为他作祝寿演出，女儿在台上演贵妃喊“高力士”，反映了他一生的做戏与做人，此时奇迹出现了：赵青山竟然醒了，答了。这虽是超现实表现，但在情理之中。

　　其三，这是一部制作精良、呈现突出的精制作剧。戏，俗说一要“系”二要“细”。这两点《丑角爸爸》努力达到了。“系”就是要系好扣子，讲好故事。整部戏的气场是两极对立的“丑”与美——剧本的张力和成功来自于对艺术辩证法的把握。丑是美学基本范畴之一。丑不等于恶。清人刘熙载甚至说：“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西方美学史上，亚里士多德是肯定丑具有审美意义的第一人，而雨果、莱辛等经典作家、戏剧家都是善于将丑转化为艺术美的大师。《丑角爸爸》从剧名到剧情都是在丑中凸现美，两极对立使剧情具有不一般的张力。剧的构思极为独特。另外，剧情瓷实，戏中有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成剧的多个看点。一开始进戏很快，刚刚改革开放，新加坡客人要来赵都看戏，但主角筱月红突然要与赵明亮离婚，为争孩子火药味很浓。月红告别演出《贵妃醉酒》，赵明亮临时上场替演高力士。剧末结束时大伙为昏迷的赵青山祝寿又是演《贵妃醉酒》，女儿“高力士”一声唤，唤醒了赵青山。全剧首尾呼应，剧情仿佛是被镶嵌在一幅精致的画框里，可以看出剧的结构的讲究。小萍离家出走，初恋恋上“危险男人”——编剧徐斌，直到小萍生母荣归后，围绕“认母”小萍又险些被马晓华欺骗，这些都是让赵青山最牵挂的，所以他才当起了“侦探”，这也是让观众心悬起的地方。二是“细”，除了“系”好扣，戏还要细。这方面《丑角爸爸》得力于一个“熟本子”和一帮“熟演员”。演员基本上是自己演自己，京剧团的特殊氛围很真切。在外人看来，剧团就是染缸、疯人院，也不乏马艳丽那样的“搅屎棍”。但马艳丽不同于街妇，她还是关心排演场的；剧团也不是“疯人院”，他们也有一般人的正常生活态。在经济大潮下吴团长既当领导又当“孙子”，十分真切。

　　《丑角爸爸》中人物未刻意拔高，都很接地气，包括那个男性化的张导，小角色也出彩。文学和剧作名家汪曾祺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好作品分开看每一句都很平常，连起来却很精彩；不好的作品则正好相反，充满了不自然的堆砌。《丑角爸爸》剧情自然，表现自然，画面朴实，音乐增色，正是这些构成了戏的魅力。最后半开放式的大结局更令观众感到余味无穷。

　　(范咏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