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中国还是要提倡理性,不要动不动就洒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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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中国还是要提倡理性,
不要动不动就洒一腔热血
曾探讨过“人生哲学”“处世哲学”的王蒙在年近八旬的时候决定谈一谈自己的“政治哲学”。他所写的都与他的经历有关,他说,“如果我不写,也不会有别人写了。”
本刊记者/陈涛(发自北戴河)
“部长马上就过来了。”上午九点半,“创作之家”的工作人员走过来说道。王蒙缓缓地走了进来,他穿着淡绿色的衬衣、浅灰色的西裤,脚上踏一双棕色的皮凉鞋。
在“创作之家”的会议室里,王蒙开始聊他的新书《中国天机》,聊政治,聊当下网络环境及社会种种。谈到兴头上,他爽朗地笑了。他说自己也挺幽默的。“我又没什么不能公开说的想法。”王蒙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道。
“我也爱唱革命歌曲”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天机》的语言接近于口语,是口述后整理的吗?
王蒙:是写的,直接往电脑里打的。我比较喜欢个性化语言,这本书的特点:一个是实话实说;一个是该带感情的,我就带着自己的经历和感情,所以并没有特别的考究。我跟老百姓,包括比我年轻很多的人,还是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比如现在的网络流行语“神马”,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这么讲。那时候中小学生最喜欢说“神马”,“神马东西”或者“神马玩意儿”。其实这是老语言。
中国新闻周刊:与之前《我的处世哲学》《我的人生哲学》相较,这次算不算你的政治哲学?
王蒙:也算。但是该书并没有特别哲学,有些地方是生活化、经验化。我讲的是实际的经验,实际的见闻,和我实际的想法。
中国新闻周刊:你提到“红歌”主要是上世纪60年代唱的。你分别怎么看当下的和曾经那个时代的“红歌”?
王蒙:唱的这些革命歌曲,我都是耳熟能详。我也是很爱唱,其中有些也非常好听。我对它也有感情。比如《大海航行靠舵手》,曾经影响很大的。
但我对“唱红歌”,很少这么说。你要是把这一部分说成是红歌,那么不属于红歌的部分算什么颜色?别的颜色你不好说呀,你要说黑歌,法西斯才是黑歌;你要说灰歌,是颓废的;你要说黄歌,那是色情的;你要说绿歌,咱们这没有。所以,对红歌的命名,我认为值得推敲。
“当饭吃的还得是孔孟的学说”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天机》中有一句概括性抒发你的感情,“对执政兴国方面不够科学的痛惜之情”。
王蒙:从1949年到现在已经63年了,在63年里头,应该说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这34年发展得还是比较好,但之前近30年,折腾得大,发展得小,有很多想法是凭着一种热情,凭着一种所谓“革命的意志”,而完全不符合经济和生活的规律。
中国新闻周刊:你还提到毛主席曾经说过“共产党的哲学是斗争的哲学”,你在书中提到“都斗出瘾了”。你也提到人治社会的问题,这也与你的经验有关?
王蒙: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治的,中国人强调的,并且影响最大的还是孔子的学说,强调执政的基础是道德,以德治国嘛,“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不像法律那样具体、明确,道德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人的感受,所以就附有人治的特色。这一点来说呢,我们至今也是这样,在执政中,道德因素仍然是被反复强调的。
中国新闻周刊:但你不用“国学”这个词去称谓《论语》《弟子规》《三字经》等儒家著作,也曾提过半部《论语》治天下是很蠢的说法。你对儒学也持保留态度?
王蒙:是的,国学这个词我本身用得很少,我也不是绝对地反对。因为国学的含义不是特别明确。如果你认为这一部分是国学,那另一部分就变成了西学了,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和马克思学说都变成西学了。你不能把马克思主义算成国学呀。所以我也觉得这是命名上的问题。
弘扬传统文化我是完全赞成的,但是说成国学就不赞同了。现在人们还在争,《红楼梦》研究算不算国学呢。如果中国固有的学问被算作国学,那中医的养生理论、中医药方为什么不能算呢?这些事情都抠不清楚。大学里头有很多学院,什么工学院、理学院、法学院、文学院,你再弄一个国学院,这没有什么问题,但在媒体上强调“国学”,就不怎么准确了。
中国新闻周刊:你更喜欢老庄的道家哲学?
王蒙:对,老庄是我个人的兴趣,而且老庄的解读空间特别大。但我无意于用老庄来贬低孔孟,我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这是我个人爱好,我从小就开始看的。
我强调过,老庄的学说可以当茶喝,当药吃,但不能当饭吃,当饭吃的还得是孔孟的。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哈哈。
“我希望念稿减少点”
中国新闻周刊:你如何看当前人们对公共问题、社会问题的讨论方式,《中国天机》中你提到人们已经忘记了“清谈”这个词了。
王蒙:我每次提到“清谈”的时候,编辑都改成“清淡”。两个词不一样,清谈是说空话,清淡是说吃东西时糖或盐搁得少。我就感觉到,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不熟悉“清谈”这个词。这是一个很好笑的事情。
这个词用得少了,但是我有特别的体会。包括有那种体会……(思索一会)这么说吧,现在动不动就政治学习,其实就变成了清谈,就是聊大天。邓小平曾经提出不要进行“姓资还是姓社”的抽象争论,实际上就是避免把意识形态清谈化,而要把它实际一点。
中国新闻周刊:但历史上,魏晋也有清谈的说法。
王蒙:是。魏晋的清谈,那是非常高雅的,而且有一些形而上、终极关怀的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你希望“假、大、空”少一些,这么多年,你自己也参加过很多会议,体会深吗?
王蒙:当然我说得很婉转,因为这个念稿啊,现在上上下下都已经习惯了,你弄不清楚是不是发言者自己要讲的话,还是别人要他讲的话。你看毛主席讲话,极少念稿,除非特别正规的。比如《论人民内部矛盾》,这绝对不是念稿,他是一边抽烟,一边做手势在那里讲的。《邓小平文集》念得也很少。
为什么我希望念稿减少点呢?因为不念稿才能更好地互动和交流。还有一个,我认为领导同志讲话也是一个思考和完善的过程,如何把道理说得清晰。念稿,就是一个诵读的过程。
“我不赞成网络上的血性”
中国新闻周刊:你也关心网络问题,说网络上“真是有一股戾气在那里游荡”。
王蒙:网络上都是众口一声地声讨某一个人,什么郭美美、药家鑫啊。完全性质不同的人,在网络上以谩骂、刻薄、恶毒来形成自己的包装,来推销自己。
包括那个词,我也不赞成,就是“血性”。网络上提倡的血性我不赞成,中国需要的还是提倡理性,不是说动不动就洒一腔热血,搞得老跟人拼命一样干吗?都21世纪了,首先强调的应该是理性。
中国新闻周刊:你也开通了微博,但现在一条都没发?
王蒙:我那个微博啊,哈哈,是一个笑话,一个误会。我之前出了本《老王系列》,出版社就想宣传一下,以微博的形式。当时很多读者很兴奋,点击率很高,后来我一看搞得跟微型小说一样,所以我就让给撤掉了。
中国新闻周刊:你经常上微博去看讯息吗?
王蒙:我不经常上微博。我打开网页,如果有一个题目我有兴趣,一点开出来的很多时候就是微博。比如我对自己的书在读者中的反应有兴趣,我一输入“中国天机”,也并不都是对书的介绍,并不都是网上书店的售书网址,里头也有微博上读者的话,夸两句的,骂两句的,都有。我都不是为了看微博而上微博,都是关注别的事情,就上去了,又比如方舟子和韩寒的骂架。我一搜索“方舟子”,出来一大堆,里面大部分都是微博。
中国新闻周刊:你对新闻的关注主要通过什么渠道?
王蒙:上网、看电视,看平面媒体也很多,因为光给我送报纸的也有几十种,我自己也订阅了一些,像《人民日报》《参考消息》都是我自己订的。
中国新闻周刊:你书中提到网络上关于China的读音“拆哪”。网络上的民意,你也是比较关注吗?
王蒙:是的。除了网络,还有一个来源就是手机短信,给我发短信的朋友很多,其中包括有社会意义的,调侃的,荤段子,各式各样的,我多少也知道这方面的情况。“拆哪”这个,我早就听说了。
中国新闻周刊:你在《中国天机》后面部分,有一个“舆论阵地”作为小标题。“阵地”这个词是老提法,和网络联系起来是否精准?
王蒙:是的,网络不能都说成阵地,战斗性太强了,说成舆论平台,舆论依托比较好。小标题“舆论阵地”是我希望能对一系列说法的总结。
不管是对什么人,我是主张不尽量用谩骂的态度。我觉得现在网络的发达,好处是大家看什么都方便,空间比过去大;坏处就是弄得非常浅层化,没有分析,没有多少见解,都是情绪化。思维是浅层的、阅读是浅层的、论述是浅层的。你想,骂街能有多深入啊!★
(实习生郑婕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