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声音》引发的文化思考：应树立大片意识

　　浙江卫视总监夏陈安说：“收视率固然重要，但比收视率更重要的是气质。”（照片由浙江卫视提供）

　　采写/本报记者 尹欣 刘璐

　　《中国好声音》开播以来，备受关注，广受好评。

　　为什么一个电视节目会催生一种众人瞩目的文化现象？直面当今的媒体生态，《中国好声音》的出现有着怎样的启迪意义？

　　《解放周末》独家专访浙江卫视总监夏陈安，听他讲述由《中国好声音》引发的文化思考。

　　应该树立一种“大片意识”，营造的是大气场、输出的是正能量、传递的是真性情

　　解放周末：《中国好声音》如今已经风靡全国，每周五播出前大家满是期待，播出后又总是要热议一番，节目获得了不同层次受众的广泛好评，这种情况是多年来所少见的。您曾提出中国电视已经进入了“大片时代”，您怎么理解“电视大片”？

　　夏陈安：我在看一些优秀的美国电影时，感到特别震撼，它们在给人们带来视觉冲击的同时，也会让人感到心灵震撼。像《泰坦尼克号》，它的舞美、造型，让人看得津津有味，但看过之后让你印象深刻的是什么呢？是绅士们在轮船即将倾倒时还在优雅地拉着小提琴，是男士让女士和孩子先逃生。美国大片输出的是美国的价值观，代表着美国精神。对于中国电视来说，我们也要努力体现中华民族的正确价值观，不然就容易陷入低俗化。说真的，现在有些电视节目，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让他看。

　　解放周末：如今的电视节目确实存在着一些让人反感的东西。

　　夏陈安：比如“狗血爱情剧”、“坑爹武侠剧”、“骨灰重播剧”。其实，大多数电视人也是很想做能让方方面面的观众都喜欢的好节目，但这样的节目做起来比较难，而简单的办法就是出位、雷人，或请“毒舌”评委，一炒作收视率就上去了。而美国大片给了我们一个启示，就是电视人应该树立一种“大片意识”，电视节目应该营造的是大气场、输出的是正能量、传递的是真性情，让思想性、艺术性和可看性这三性统一。美国优秀大片的成功说明这条路是行得通的，即使做起来有多么难，但仍应当成为咱们电视人的不懈追求。

　　解放周末：在您看来，《中国好声音》这部大片的“大”，体现在哪里？

　　夏陈安：给予观众的第一感觉就是一种大气场。观众看到的是大牌的嘉宾、真性情的表达，以及每个环节的精致化呈现。举个例子，以前我们做综艺节目可能只有四个机位，有时候镜头对着一位导师，而另一位导师突然有个小动作或者表情很有意思，却来不及捕捉。但《中国好声音》现场有20多个机位，它们能把这些细节全都拍摄下来。

　　解放周末：要制作这样的大片，靠“山寨”是行不通的。

　　夏陈安：对，“大片时代”没有捷径可走。正是基于这样的理念，我们浙江卫视才下决心推出了《中国好声音》这样的“电视大片”。

　　解放周末：这样的“电视大片”，给人的直观是大气场，而内心感受到的是大能量。

　　夏陈安：所谓大片，就是大气场和大能量的综合体。没有气场，就没有气质。缺失能量，就缺失本质。我认为，是不是能够传递体现我们正确价值观的正能量，这是能不能成为电视大片的前提所在、核心所在。

　　《中国好声音》的几位导师说得都很清楚。他们说，如果是要搞“毒舌”，想让他们拍案而起、离席而去，动不动就讽刺挖苦学员，或者我们找的学员都是假的，他们就不来了。坚持真善美的价值取向，不仅是我们电视台的要求，也是明星导师们的要求，这就体现出了我们共同的价值观。

　　我们内心的格局和境界，决定了我们的气质和魄力

　　解放周末：您提出中国电视应当进入大片时代，这是不是说电视界之前做的很多都是“小片”？

　　夏陈安：如果直面现实，那就应当承认，很多节目其实都停留在浅娱乐的层次。

　　解放周末：大与小，这是关乎格局和境界的问题。

　　夏陈安：我们内心的格局和境界，决定了我们的气质和魄力。

　　以前我提出过浙江卫视要做“顶层设计”，三年之内要达到综合指标第一名。我话刚一出来，就有同行说了，你这是在搞概念。我和他们讲，我们不是搞概念，因为浙江卫视已经在星期日晚上9点这样一个黄金时段开出了一档文化类节目《人文深呼吸》，这个节目的收视率目前虽然没法跟众多综艺节目比拼，但我们还是坚持在做。

　　有的同行来我们台参观，他们说，你们不要讲什么“顶层设计”、“生态传播”，就给我们好好讲讲收视率怎么才能上去。我给他们打了个比方，一个开医院的人，他想的如果都是怎么才能救死扶伤，这家医院肯定会越办越好；而如果一开始他就急功近利，只想着赚钱，是不会有大发展的。胡雪岩说过一句很有格局的话，他说，你的眼光看得到一省，就可以做一省的生意；看得到天下，就可以做天下的生意。对于一家电视台来说，如果只想着收视率，想的就是赚钱，那样是不会走得太远的。

　　我们浙江广电集团总裁王同元一直强调，要“以精英实力创造大众文化”，他的这个理念对我影响很大。我到浙江卫视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做纪录片的大腕们吃饭，我对他们说，请给我点时间，让我先把平台搭建好，等土壤肥沃了，才能种专业性植物，我是不会放弃人文追求的。

　　解放周末：土壤的培育需要时间，需要耐得住寂寞，需要坚守。

　　夏陈安：没错，这种坚守并不容易。我一直希望我们的每一个栏目都能弥漫人文气息，但真不是那么好做的。不说别人，就说我们自己的，比如《我爱记歌词》，我希望它能抓取一些歌词背后的故事。很多歌曲的歌词都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像我大学毕业时，大家很爱唱《恋曲一九九零》、《穿过你的长发的我的手》，这些歌曲的旋律今天再响起时，还会让我内心颤动，因为歌词和旋律的背后有那个时代的情结，有那个时代人们的思考。如果能够抓取到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情感，一定既能打动人，又有收视率。我后来给《我爱记歌词》出了个点子，让他们以“我爱”为主，着重表现“我爱”的故事和情感。遗憾的是还没有做出我所期待的那种味道。

　　我们还有一档节目叫《爽食行天下》，三年前我就和这个节目的编导说，要多讲讲美食背后的人文故事，比如笋是怎么挖出来的，杭州著名小吃片儿川是怎么做的，炸油条的来历和秦桧有什么关系，这些背后的故事其实包含着很多历史、人文、社会性的内容，但他们当时都觉得没法做。直到《舌尖上的中国》出来，大家才意识到原来是可以做的。我们的很多综艺节目的编导缺乏一定的新闻历练，所以错失了机会。

　　解放周末：不仅是要有新闻意识，更要有文化视野和人文情怀。

　　夏陈安：是的，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这种力量来做，很多节目都千篇一律，带着功利性，浅尝辄止。唱歌节目就是你唱上句，我接下句；美食节目就是你吃一口，我尝一口。这些都是浅娱乐，都是游戏，很难能够让观众产生心灵共鸣。

　　收视率固然重要，但比收视率更重要的是气质。气质、素质、品质，是相辅相成的

　　解放周末：网络的发展对电视媒体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再加上一些雷人节目的频频出炉，不少精英宣告要远离电视。

　　夏陈安：所以《中国好声音》还起了这样一个作用，就是把很多精英观众又重新拉回到了电视机前。

　　面对网络的冲击，我的很多同行都很忧心，不过白岩松和我讲过一个观点，我很赞同。他说，老百姓的家里，放电视机的位置过去是放神位的，如今装修一般也是先定下电视机放哪里，然后再决定沙发、茶几的布局。所以，我们电视人应当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一种神圣感，要有一种文化担当的责任意识，经常问问自己，我们做得怎么样，我们有没有用对待神灵的心来对待我们的事业？

　　解放周末：对于电视媒体，收视率是绕不过去的，有人甚至说，收视率“绑架”了中国电视，您怎么看待收视率这个指标？

　　夏陈安：收视率固然重要，但比收视率更重要的是气质。就好比看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看他有没有权有没有钱，而是看这个人的气质、素质、品质怎么样。

　　解放周末：气质、素质、品质，是相辅相成的。

　　夏陈安：在《中国好声音》里，学员和导师可以平等对话，一开始是导师选择学员，等到导师们转过身来的时候，学员就可以选择导师了。这种平等、温暖和励志，就是它的气质。

　　解放周末：气质是能让人自然而然感受到的。

　　夏陈安：对。我们面试过一位80后主持人，叫李晗。她的长相不是特别出众，但是我和她交谈以后发现，她是那种能够在雨中静心读书的女孩，一盏灯、一卷书就可以陪伴她一个周末，当时就决定录用她。果然，她做出来的节目是有气质的。有一次她主持《中国梦想秀》，在舞台上很紧张，但当一位追梦人叙述完故事后，她说：“我觉得一个人可以清贫，但是不能没有梦想。 ”我后来告诉她，有你这一句话，这期节目就成功了。

　　文化鼓励，就是希望大家的梦想中能够包含更多人文的、代表精气神的东西

　　解放周末：我们注意到，以前浙江卫视叫“中国蓝”，现在叫“第一梦想频道”，从“蓝”到“梦想”，是一种怎样的延伸？

　　夏陈安：先说说这个“中国蓝”是怎么来的吧。我刚到浙江卫视的时候，拿出1万元现金放在办公桌上，和同事们说：“浙江卫视不只是浙江的卫视、江南的卫视，我们更是全国的卫视，要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这个名字要能代表我们的雄心，同时又要有品质、有气质。 ”因为我们的台标是蓝色的，而且在我看来，这种蓝有一种绸缎的质感，有一股“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文化气息，还有一种“蓝海战略”的气魄。所以我和大家讲，希望能把“蓝”融入进去，谁想出来好名字，那1万元钱就给谁。

　　广告部有个年轻人想了7个字，叫“江南魅力中国蓝”，我一听，“中国蓝”，这三个字多好！最终就用了这三个字。

　　解放周末：现在各大卫视都有自己的定位，比如“幸福中国”、“快乐中国”，等等，无论是“幸福”还是“快乐”都是可以体味的，但这个“蓝”似乎朦胧了一些。

　　夏陈安：的确，有段时间这个“蓝”一直困扰着我，怎么才能让“中国蓝”落地？直到《中国梦想秀》的出现。我们在做《中国梦想秀》时发现，当今的中国可能并不缺少娱乐，也不缺少浅层次的情感，我们缺少的是梦想。在这样一个崇尚物质、忙碌比拼的时代里，每个人都不该忘了自己最初的梦想，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唤醒大家的梦想。就像《中国好声音》里，很多学员虽然经历坎坷，但是他们依然在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他们让我们看到梦想的珍贵。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即在荧屏上打出了“第一梦想频道”的字样，把“中国蓝”和“中国梦”联系在了一起。

　　解放周末：实现梦想并不容易，作为“第一梦想频道”，你们怎么帮助大家实现梦想呢？

　　夏陈安：一个频道或者说一个电视节目真正能够推动梦想落地的，只是少数，我们起到的更主要的作用是示范。就像《中国梦想秀》中被选为“最受欢迎追梦人”的肩上芭蕾组合“想爱组合”，这对恋人相爱十年，但是因为男孩没车没房，女孩的家长反对了十年。那个女孩在接受采访时说：“车子不是家，房子不是家，有爱、有梦、有你的地方，才是家。 ”我觉得她说出了我们最想要的代表正能量的东西。

　　他们的梦想是开一家小面馆，我们后来帮他们实现了。我们知道，我们不可能去改变每个人的命运，但我们可以通过这样一种文化示范、文化参与和文化鼓励，告诉大家，只要你有梦想，只要你不放弃，梦想总有实现的可能。

　　解放周末：梦想需要文化鼓励。

　　夏陈安：在我理解，梦想不能只包含物质的内容，比如“我想升官”、“我要发财”。在梦想的配比上，文化的比重应该更大一些。而文化鼓励就是希望大家的梦想中能够包含更多人文的、代表精气神的东西，让梦想能够激励一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中始终追求真善美。这样的文化鼓励会转化成一种精神支柱，它是“授人以渔”，而不是“授人以鱼”。

　　解放周末：作为一个电视媒体，怎么践行这种文化鼓励？

　　夏陈安：我觉得就是我们一直倡导的“生态传播”。做电视就像是做房地产，一个楼盘，你的房子造得再好，但是如果没有绿化带，楼距逼仄、开窗见墙，门口一条臭水沟，人家就不会喜欢。同样，一家电视台，如果没有新闻和人文节目，只是一味地迎合市场，永远停留在浅娱乐的层次，久而久之也会影响到自身的品质。

　　解放周末：就是说不仅要有《中国好声音》这样的综艺大片，更要有新闻大片、文化大片。

　　夏陈安：是的，电视大片不只是综艺节目，还包括新闻节目、人文节目和电视剧，其实我们在新闻节目上花的力气比综艺节目更多。比如前段时间台风“海葵”来袭，我们连续做了8个小时的新闻直播。接下来我们还要启动多个项目，比如请吴小莉主持的《与卓越同行》，专访柳传志、马云等卓越人物，让他们谈谈怎么做管理；我们还要花3年的时间做《艺术：北纬30度》，要沿着北纬30度，从艺术角度探讨古代文明；还有纪录片《天下义乌》等等。

　　解放周末：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无论是哪种类型的大片，人文都是它们的共同指向？

　　夏陈安：是的，我们一直强调新闻、人文立台，也希望浙江卫视能够弥漫出浓浓的人文气息，让我们的新闻节目能够记录人性的光芒，让我们的电视剧在高清技术的支持下呈现高品质的内容，文化节目就更不用说了。至于综艺节目，如果把综艺节目比作一种中药的话，它的配方应该是这样的，要有新闻的视角、人文的情怀、公益的诉求、综艺的包装和营销的思维。如果真具备了这五个要素，那就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