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家：莫言的最大价值，是创造了自己的文体

　　关于新晋诺奖得主莫言的话题，已然成为全国热点。众声喧哗之外，市民也许需要一些来自专业角度的解读。近日，著名评论家、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副主任付艳霞做客中心书城“深圳晚八点”，与深圳作家南翔一起畅谈“莫言的小说世界”。

　　付艳霞的书《莫言的小说世界》于2011年出版，它其实是付艳霞的一篇博士论文。她坦言，“莫言的特色不仅是魔幻现实主义，更是有独特中国风格的‘莫言体’；我其实更愿意把莫言的成功，理解成一个励志的故事，他真的是写了好多年。”

　　魔幻现实主义不太准确

　　“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这是诺贝尔文学奖给莫言的颁奖词。付艳霞说，也许很多人不太知道魔幻现实主义是怎么回事。拿《红高粱》来说，首先它的线索特别乱，它就写我爷爷怎么样，然后我奶奶怎么样。同时，它时间顺序也特别乱。最开始写我爷爷、我奶奶抗日，我奶奶死了，接下来写我爷爷怎么成长的，就是这个土匪余占鳌怎么成长的。文学界当年肯定莫言的一个因素，就是因为“他用了一种独特的讲故事方式。”

　　“莫言的独特性，一个方面是他从民间故事或者民间传说中，汲取文学素材；另一方面是在表现手法上借鉴了西方，包括国外现代派的手法。”付艳霞说，其实，每一个人的创作，可能都是从模仿开始。莫言也是，他可能是找到一个跟自己气质相似的一个作家，然后体会他的创作手法来模仿。莫言当年确实是模仿了马尔克斯，汲取了他的中短篇小说的写作技法，但到后来他的长篇小说，实际上跟马尔克斯区别越来越大。他是很本土的，很多写作经验生活经验都很本土，写法也很本土。

　　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更像一个独立的文学世界，所谓“魔幻现实主义”主要体现在这个世界中，它虚虚实实，却涵盖了中国的文化特色、乡土特色和世情特色。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成绩，也是中国文学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标志，“高密东北乡”体现了莫言的理想主义，也体现了他的中国经验、中国风格。

　　莫言的获奖是个励志故事

　　1994年，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获诺贝尔文学奖，他在获奖感言里面说到，“我今天获奖我很激动，但是我认为另外一个作家也可以获得这个奖，那就是中国的莫言。”这个声音已经喊了很多年，到今年终于成功。

　　“我觉得莫言获奖，除了他的文学上的成就之外，也有许多外国的因素，比如他的作品被翻译得最多，他每年都得到国际上重量级作家的推荐，包括马悦然对他的赏识等等众多外在因素。但是作为比较了解他的人来说，其实更愿意把莫言的成功，理解成一个励志的故事，他真的是写了好多年。”付艳霞说，经过近三十年的创作，莫言用十一部长篇、上百部中短篇和大量的散文，成功建构了“高密东北乡”的世界。除了《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以外，他的《丰乳肥臀》、《酒国》、《檀香刑》等也一次比一次精彩地呈现“高密东北乡”的面貌。他用这个虚构的空间浓缩了中国近现代的历史和现实，展现了中国乡土社会从古到今，从物到人，从传说演义到现实的各个侧面。

　　莫言在不懈创作的同时，也能保持清醒，这可能是读者们更愿意看到的。“他希望用他的书表现一种寻求救赎的意识。他说自己充满痛苦和迷茫，但在感受这个痛苦和迷茫的同时，他又将小说里写得那么欢乐，那么闹腾，那么喧闹。他说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上帝，有的人的上帝在天上，有的人的上帝在自己心中。我们觉得他是很有境界的一个人。”这是付艳霞对莫言的一个认识。

　　付艳霞，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现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副主任。曾发表多篇文学评论及书评，出版过个人专著《莫言的小说世界》。

　　对话付艳霞：

　　莫言的最大价值，是创造了自己的文体

　　晶报：为什么在做博士论文的时候选中莫言呢？《莫言的小说世界》是一本怎样的书？

　　付艳霞：那时候是在学校里，我开始大量地阅读。我觉得莫言的小说，跟所有人的都不一样，比如说跟贾平凹的不一样，跟刘震云的不一样。可能我们会从某一点找到刘震云和贾平凹的相似之处，但是你很难在莫言身上找到跟别的作家很相近的地方。

　　《莫言的小说世界》是我的一篇博士论文，写作时间从2002年到2005年，出书的时候是2011年。出书的时候我一直在强调莫言的中国经验和中国风格。我也把大江健三郎的话写在这——“他是问鼎诺贝尔文学奖的人选。”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个期待。

　　晶报：平常生活中，您和莫言是否有接触呢？他对你的这本博士论文有什么评价？

　　付艳霞：我私下和莫言有些接触，但不多。他有时去北京师范大学演讲，我会去听，然后一起吃饭。我的博士论文当年在评审之前是有发给莫言看的，在回复的邮件里，他对我的先锋研究观点给予了肯定。

　　晶报：怎么看待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对莫言的评价？对于马尔克斯和福克纳对莫言的影响，您怎么看？

　　付艳霞：魔幻现实主义是特指拉美的风情。其实，套在莫言身上并不太合适。而且他早年的很多中短篇确实很像魔幻现实主义，但是到长篇就和《百年孤独》相差很大了。事实上，他经历了一个学习的过程。

　　我觉得用魔幻现实主义来概括莫言的作品不太准确，他的中国特色是很浓的，比如中国民间故事。《檀香刑》中，“拿胡须找到老婆前世是一条大白蛇”这样的细节是特别有中国特色的。

　　我研究了福克纳的一部分作品，福克纳把所有的故事都搁置在那个小镇，莫言接纳了这个方式，把故事搁置在山东高密。有时候，一个作家向另一个作家学习的过程是非常内在的。从创作气质上，我觉得莫言更多学习了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他作品里面很多句子、意向和表达方式都来自于那里。

　　我认为莫言最大的价值，就是他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体，其中的魔幻现实主义只是他的一部分。语言的色彩感、残忍描写、暴力描写等很多方面，莫言都是独特的。

　　晶报：莫言的作品，最能打动您的是哪些？您觉得之后的文学创作，是否会有一个模仿他的热潮呢？

　　付艳霞：他的小说，我个人评价比较高的是早期的《透明的红萝卜》和《丰乳肥臀》，后期的《蛙》我并不太喜欢。他的散文，我喜欢一些幽默风格的。

　　要说模仿他的创作，有些是很好模仿的，比如他跟魔幻主义学的那一部分。外在的表象是很好模仿的，但是内在经验很难。现在很难有一个作家，受过民间文化这么长时间的滋养。再加上，他没有受过太多教育，可以保持语言的原始感觉。我觉得现在的作家很难，他们一般都经历了语言的规范化训练。莫言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的苦难。

　　晶报：对于想了解莫言作品的读者，您会推荐哪些作品？

　　付艳霞：我首先推荐他的《红高粱》和长篇小说《丰乳肥臀》。一个孩子如果对莫言感兴趣，你晚上可不能读《檀香刑》，因为会睡不着觉。晚上你们就读《透明的红萝卜》，白天太阳底下再读《檀香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