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岁张学津病中坚持传承马派艺术 病房变教室

张学津正在给徒弟穆雨说《法门寺》的戏。

张学津《十老安刘》剧照。

　　“呛——忒——呛——忒……”昨天，北京佑安医院介入科的一间病房里传出了京剧锣鼓点的声音。这是著名马派老生张学津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的他，正在看给学生杜鹏说《龙凤呈祥》的戏。看他那副精神头，谁能想到这个71岁的老人，正与布满肝部的肿瘤进行着艰难的斗争，几次吐血之后，医院已下达病危通知书。

　　一场戏唱出二十年的病

　　出身名门的张学津，顶着父亲张君秋的光环，却硬是闯出了自己的一条路：师从马连良，并成为马派传人中的佼佼者。昔日高大英俊的马派老生，此刻却已褪去光环，像个真正的老人似的躺在病床上。病魔已经让他变了样子，明亮的眼睛浑浊了，双颊也因为消瘦而陷了下去。也许是因为对病魔的恐惧，他总是像个孩子似的握着妻子张女士的手，就连睡着后也不松开。

　　佑安医院介入科主任郑嘉声说，张学津的病情已经非常危重，肿瘤已经遍布他的肝部。张学津一生爱戏，罹患肝癌也是因为唱戏。1990年，有一次演出新编历史剧《画龙点睛》，他不顾前一天刚刚烫伤了脚继续演戏，等演出结束时，脚部血肉一片模糊，靴子都脱不下来了，去医院输血时不幸感染了丙肝病毒。

　　患丙肝后，他曾去日本治疗，病情也有所好转。回国后，他又重振旗鼓，参与了几十部马派戏的“音配像”工作。作为马连良先生的亲传弟子，张学津为马先生配的音配像作品，得到专家和观众的一致称赞。但正是因为参与这项工作时，他太认真了，劳累过度，丙肝复发，成为他京剧事业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老生演员对气力要求很高，但张学津患病后，因为气息不够，很难长时间演出。50岁到60岁原本是成熟老生演员的黄金时期，他却不能再演大戏了。他常常对妻子张女士念叨：“这场病打掉了我10年道行，不然我还能复排更多的马派戏，也能多排几出新戏。”

　　2008年底又诊断出肝癌更让他几近崩溃。几年间陆陆续续做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他的身体愈发虚弱。今年9月再度入院的他，已经多次吐血，病危通知一直未能解除。

　　小车不倒只管推

　　昨天，徒弟尹章旭要回武汉了。师父说的一句话，让尹章旭的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等我好了，到你们团里给你把《胭脂宝褶》排出来……”尹章旭忍着眼泪说：“好好好……”

　　上周一，尹章旭从武汉过来看师父。他在病房里刚坐了也就5分钟，师父就又像平时那样跟他说：来吧，我们说说戏！原来，上次的《胭脂宝褶》师父只给他说了一半，现在还惦记着呢。听了师父这话，尹章旭有些呆住了。“我当然不想只学一半的戏，但师父身体这样又怎么能说戏呢？可是不让他说又怕他生气。”尹章旭心情复杂地望了望师娘，师娘只能无奈地点点头。“你就跟他学吧，他一说戏精神就好，时间别长就行。”就这么说了三天，这半出戏总算说完了。“说戏时，师父总要跟着我一起唱。我唱一个人的词，他还要唱所有人的词。怕他累着，我只能把调门起得矮点儿……”学戏时，尹章旭手心里总是捏着一把汗。

　　不光是尹章旭在病房里学戏，哪个徒弟来了他都不忘说戏。有一次他给穆雨说完戏，就闭上了眼睛。穆雨以为师父睡着了，就自己在病房里背戏，正走着呢，忽然听到师父说：“那只脚再往前一点儿”。“这就是我们的师父，他心里总是放不下徒弟，放不下戏！”

　　去年刚拜师的徒弟杜鹏，光在病房里就跟师父学了《游龙戏凤》、《三娘教子》、《法门寺》三出戏。就在前两天，病得已经很重的张学津，打发看护先睡觉，让杜鹏在他耳边给他背背《龙凤呈祥》的词。看完央视戏曲频道播杜鹏的《四进士》，他又抬起杜鹏的腿亲自给他示范彩裤应该怎么系。

　　妻子张女士嗔怪地说：“他可不是‘正常人’，病这么重了，第一舍不下的还是他的戏。学生不在就迷迷糊糊，学生一来就有精神了。”马派难学，唱的人也少，张学津之所以这么着急地让杜鹏学戏，就是因为杜鹏是中国戏曲学院的教授，他学了戏就能教全国各地更多的学生，能更好地把马派艺术发扬光大。

　　听到妻子有些嗔怪的语气，躺在病床上的张学津轻轻地笑着说：“我也是控制不住呀！‘小车不倒只管推’，现在我虽然不是100度的开水，但就算55度，也要把这温度传递给学生。”

　　为了让师父多一点牵挂，生命能坚持得再久一些，尹章旭走时对师父说：“您好好养病，春节我还过来跟您学新戏。”

　　看轻自己看重年轻人

　　鼓师金惠武给张学津带来了羊汤和烧饼，但医生只许他喝两勺。张学津像个孩子似的埋怨：“就这么两勺汤，这也叫饭吗？”无奈之余，他又和老友说起了戏，说起了眼下的京剧。

　　“金子，你的鼓敲得那可是没人能比。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他们以为手一伸鼓声就出来了，演员的唱，得和鼓师碰上了点儿才行呀！”说起现在的年轻演员，他忍不住摇摇头，叹口气。

　　不光关心年轻人的成长，他还惦记着年轻人的生活。妻子张女士说，前两天张学津去洗浴中心洗澡的时候，看到那里的招聘启事，还直叨叨，京剧演员挣的没有服务员高。听到有记者来采访，他特意提高声音说：“我委托您帮我做个社会调查，京剧演员的工资和别的行业相比到底差多少？为什么京剧演员总是挣的这么少？”张女士说，有时想起自己的学生挣的那么少，买不起房，张学津都会难过地掉眼泪。

　　但当回过身来，面对自己的困境时，张学津却总是举重若轻。肝癌的射频手术做起来非常痛苦，他却总是面不改色地对妻子说没什么，有时还开玩笑逗别人乐。采访时，他因为怕灯光刺眼只能戴着眼罩，就笑称自己是“佐罗”。对于自己的病情，他并不避讳，甚至已经让家人替他准备好了自己清唱演出时最爱穿的那套中山装。有时吐血之后，病情再度稳定，他会非常幽默地开解妻子：我又被“拒签”了。有时安然度过一天，他会笑着说：我又赚了一天。

　　妻子张女士说，诊断出肝癌之后，张学津又坚持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奇迹了：“可能就是对京剧的那份牵挂支持着他！京剧才是他的命根子。”

　　记者 牛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