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营造奇幻瑰丽童话世界
李安的“童话”
我们或许在精心构筑的童话中规避了人生的残忍,而人生,很多时候就是一个不断放下残酷的寓言
文/陈鹏
导演李安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没让观众失望——他全力营造了一个奇幻瑰丽的童话世界,对人心、情感、宗教和生死连续发问;最为精妙的是,这部3D大片居然在结尾部分推翻了自己:名叫“派”的少年和那只名为“理查德·帕克”的孟加拉虎缔造了某种现实,却又完全可能源于虚构;他们的“奇幻漂流记”直抵人的存在:信或不信,有时决定一生。
影片开头,李安以轻喜剧手法不厌其烦地交代少年派的成长过程;但这一过程是成年派向来访作家讲述的,这为电影奠定了叙事基调——不是导演而是源自成年派在给我们讲故事。“总会讲到那一段的,让你相信神的存在。”成年派开始说到影片的核心段落:少年派的父亲迫于生计卖了动物园,全家人带着动物们登上巨轮前往加拿大,途中遭遇暴风雨,巨轮沉没;少年派借助救生小艇幸运逃脱,和他同处一船的还有一头斑马、一只大猩猩、一条鬣狗,以及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经历了鬣狗咬死斑马和大猩猩、理查德·帕克咬死鬣狗并吃掉斑马的惨烈较量之后,派和老虎成为幸存者,在茫茫大海上漂流了200多天;老虎既为派带来深深的恐惧,也给他带来活下去的强烈渴望。影片不断以成年派的叙事打断漂流进程,在一座梦幻般的狐蠓岛上抵达高潮——精疲力竭的少年派和理查德·帕克神奇地登上一座遍布狐蠓的小岛,岛上的植物根茎采之可食,狐蠓也成了理查德·帕克的美餐,然而一枚人的牙齿提醒少年派,这座小岛其实是一座食人岛,岛上藏着可怕的秘密,少年派带着理查德·帕克果断离开,继续漂流,终于抵达墨西哥湾沿岸,瘦骨嶙峋的老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雨林深处,派痛哭失声……
在这次由成年派亲自讲述的奇异旅行中,“奇幻漂流”显得如此的瑰丽浪漫:深蓝的海水、如星光般闪耀的水母、突然跃起的座头鲸、猛然降临的暴风雨……尽管这是一次生与死的残酷较量,李安却令人惊异地以童话传达灾难,用幽默传递信心,人与老虎从对峙到驯服,从结伴到分离,人与虎之间传递的复杂情感已经远远超出一次历险的所有经验,它直逼派和观众的内心——我们究竟如何认识自己?
必须注意,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的首次出现是在派的童年时期,派手里举着生肉想给老虎喂食,毫不害怕;但派的父亲吓坏了,他告诉派,人和野兽永远截然不同,“你从它眼里看到的,只是你自己的倒影。”这句话或将成为理解全片的密钥——在救生艇上,理查德·帕克突然从帆布下面蹿出来,差点要了少年派的命;此后,这两个相依为命又互相觊觎的落难者上演的征服与被征服、威胁与反威胁的较量更像我们每个人的真实人生:孟加拉虎象征着我们内心的狂暴和残忍,也可以说它更象征着欲望与激情。在这场充满笑声的较量中,我们被成年派引领着,一步步走向结尾,他对理查德·帕克头也不回地走入雨林难以释怀,对来访作家讲的一席话发人深省:“我们的生命就是一个不断放下的过程,我难过的不是我和理查德·帕克的分离,而是,我们在分离之际却没有好好道别……”
如果说漂流是奇幻浪漫的,那么电影的结尾则无限诡异残忍:少年派在向调查人员转述自己和老虎的漂流经历时,因未被相信,只好编造了一个厨师杀死水手并吃了他,之后又杀死了派的妈妈;派一怒之下杀了厨师,之后不得不效仿厨师吃掉他,最终得以活命。在这个版本的故事中,厨师代表鬣狗,水手代表斑马,母亲代表猩猩,而他自己就成了老虎理查德·帕克。你相信哪一个故事?成年派反问来采访的作家,后者说,他宁愿相信他和老虎漂流的版本,成年派欣慰地说,看来,你也是相信上帝的。
究竟哪一个故事是真实的?哪一个故事是虚构的?或者说,作为听众的我们更愿意相信哪一个?答案不言自明。但这个故事套故事的叙述结构为整部电影带来罕见的虚构气质——我们或许在精心构筑的童话中规避了人生的残忍,而人生,很多时候就是一个不断放下残酷的寓言。故事的真实性在于,那头老虎正是少年派内心被唤醒的残忍,他杀人吃人而得以幸存;当漂流结束即将回归人类社会,他的理性复苏了,兽性一去不返,所以少年派悲痛欲绝。而成年派最终的发问和作家的选择,只是告诉我们,宁可选择善并且也应该选择善,宁可永远忘掉内心的兽性,宁可选择相信也不要选择怀疑;对于那个日夜相伴的“恶”——那头猛虎,我们尽管会为它的离去伤心,更会因为它的离去而倍感骄傲。
故事套故事、由叙述者讲述故事的方法让《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卓尔不群,李安一如既往地为电影注入强烈的人文关怀与哲学深思;即便从最浅显的漂流故事来看,这部3D电影也充分显示了李安的艺术魅力:栩栩如生的老虎理查德·帕克竟然全部由幕后动画团队完成,大海上浪漫瑰丽、奇幻至极的景象更是动人心魄,这让成年派的回顾或虚构出来的漂流故事得以让每个观众分享,正如李安自己所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则规模很大的、信仰的寓言。在许多方面,它所传达的重点,都是说故事的价值,以及分享故事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