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清明习俗:扫墓、踏青、拔河、放风筝
天再旦,年复来,节气二十四个,一一而出。立春之后是雨水,雨水之后是惊蛰,接着是春分,十五日以后,斗指乙,便是清明了。
到了这个节气,日暖,天朗,风和,雨沛,草尽染绿,木咸丰茂,冬之灰黄转而为春之青翠,山川河流,一片欣然。人也充满希望,姑娘更是灿烂。古贤者认为,万物生长于斯,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诚然如此,古者之观察精而细矣!
清明是春播的有利之机,自秦汉以来,长安人便循此节气耕耘自己的庄稼。“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此谚语既有提醒,也有总结的意思。可惜我在农村的时候,土地都归人民公社,种什么庄稼,上有长安县革命委员会主任的意见,下有队长的意见,于是土地尽种小麦。清明前后,经过施肥和除草,小麦起身拔节,已经可以遮住乌鸦了。农民有一点自留地,恐粮不够,也都种小麦,惟特别聪明的人才种极少的瓜豆。我家前院颇大,母亲遂在靠墙一带种梅豆、豇豆,还会抓一把笋瓜籽和丝瓜籽埋至黄壤之中,以待夏收。
木有伐就有植,清明前后也宜于栽树,因为过了这个点,日晒,天热,树难以活。人民公社的那些岁月,应清明之节气,总是在路边和水渠边挖坑栽白杨树,几年之后,叶子便有郁郁之貌。受长者的影响,小时候我在清明之际也栽过树,前院栽桐树、德国槐树,后院栽柿树、桃树,遗憾桃树未成。
清明节古既有之,是悠久的传统了,其内容丰富,不过扫墓至重。所谓扫墓,实际上就是祭祀祖先,出于祖先崇拜的心理,也是慎终追远的一种表达。
在长安,扫墓兴于秦,成于汉,盛于唐。唐政府会在清明节放假,令其官员扫墓,若家在外州外府或外县的,还可奏请返乡扫墓。唐有千百关于清明节的文章,吾独爱杜牧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扫墓的习惯一直沿袭到明清。清有贤者指出:“岁,寒食及霜降节,拜扫圹茔,届期素服诣墓,具酒馔及芟剪草木之器,周胝封树,剪除荆草,故称扫墓。”寒食节是以禁火的方式纪念介子推的,不过寒食节与清明节在唐就融合了,所以这里指的就是清明节的扫墓。
在20世纪,扫墓遭遇了封建迷信的指控,遂顿为简陋,不过,对祖先的敬意,使它得以传续。小时候,我随祖父,随父亲,都上过坟。家长捧着祖先的牌位在前,我在后,缓缓进入茔地。拔掉蓬蒿,砍去斜枝,便恭敬给冢培土:把雨水所冲刷的曲缝浅洞一律填充并夯实,以保护墓穴不受浸泡,再修圆顶部。吹一口气,遂整平墓前之地,立牌位,献米献面,献酒献烟,献水果献糕点,烧纸致哀。举目而望,方圆数里,上坟者来来往往,烧纸者星星团团,颇有鬼在之象。
清明节正逢春光亮丽,长安人素好出户踏青,尤其是青年,成群结队,以入终南山作乐。唐长安踏青颇为流行,文士、仕女、宫女,每每人以位分,走曲江池,登乐游原、少陵原,远一点的往樊川。唐诗人崔护踏青,在樊川敲门求饮见到一个姑娘,面若桃花,遂彼此有意,不过仅以目传,尚未相亲,崔护也止渴而别。时令循环,又是清明节,崔护之爱难以自禁,又往樊川觅其姑娘,不料院敝门空,惟桃花映天,使其惆怅无限,题诗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现在的人踏青之心更强,可惜曲江池为楼所围,乐游原也削尽其田,少陵原开发腾腾,遂乘车钻终南山诸峪,然鲁来莽往的,不够风雅。
清明节还打秋千。资料显示,这是北方山戎之戏,春秋时代传入中原。唐玄宗执政,曾经在宫中立木以打秋千,荡嫔妃于空中,升高落低,宫女嬉笑,他也喜悦。打秋千遂翻越宫墙,进入坊间乡里,风传为俗。20世纪中叶以后,西安打秋千的多是孩子,春风吹红了花,他们便找到绳子,拴在两棵树之间,坐上去推引起来。房前屋后,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国槐、柳树、椿树、榆树,小孩子选窄距的两棵树,荡得低一点,大孩子选宽距的两棵树,荡得高一点。如此之娱,迁延迄夏。
拔河在古者有祈祷丰收之意,清明节恰恰宜于春播,遂拔河大行。唐中宗有一年幸梨园,巧是清明节,便命大臣分组拔河,宰相、将军,甚至皇亲,都脱然加入。赢者一组必然拉倒输者一组,逗得唐中宗笑。我小时候,到了清明节,学校有拔河,村子里也有拔河。学校里的拔河气壮山河,不过总觉得有纪律的约束。村子里的拔河固然散漫、自发,不过偶尔也会举巷动员,全街出战,男女老少全加入。
清明节也是放风筝的绝妙时候。若天开透蓝,风吹送熏,便当尽松其线,放风筝于万里云霄,以应人的纵情之性。小时候,见城里人骑自行车登我少陵原,不为别的,就借此隆起之势放风筝。旷野无垠,小麦郁郁,有一鸟翔于空,让人向往。
(作者朱 鸿 为作家、教授,陕西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