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里的一天,上海交通大学钱学森纪念馆即将开馆。
那天钱学森秘书接到一个电话,是二炮老司令李旭阁夫人耿素墨打来的,说家里整理书房时,发现一个笔记本,是1956年元旦钱学森在为我军高级将领讲《导弹概述》的记录稿。
1955年,在美国长岛被幽禁5年的钱学森,经冯·卡门学派师生的奔走,以及新中国政府的多方交涉,终于获准回国。
赤子归来,印证了美国海军次长金布尔将军的判断:一个钱等于五个美国海军陆战师。归国后的钱学森受到毛泽东、周恩来的接见,并被任命为负责导弹开发制造的国防部五院院长。家还未安顿好,钱学森就开始向从战争中走来的高级将领描绘中国战略导弹发展的蓝图。
1956年元旦,第一场春雪刚刚落下。那天上午,在中南海居仁堂办公的总参作战部空军处参谋李旭阁,被处长杨坤叫进办公室,递给他一张入场券,说下午3时总政排练场有个秘密报告,你去听听!
李旭阁骑车而去,中南海到新街口总政排演场大厅不远。他匆匆步入会场,已座无虚席。令他吃惊的是听讲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上将、大将,他们都是三总部和驻京军兵种的领导,许多人都是他熟悉的。主席台上,摆着国防部副部长陈赓大将的名字。满堂高级将领,惟有他一个人年纪最轻,职务也最低,佩戴少校军衔。
刚刚落座,电铃就响了。陈赓大将率先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位穿中山装的学者,两个人坐下,陈赓大将便介绍说,这位就是刚刚归国的钱学森教授,世界上大名鼎鼎的空气动力学家,今天由他给大家讲世界上最先进的尖端武器——导弹。顿时,全场掌声雷动。
钱学森教授站起来鞠了一躬,然后走至黑板前,挥笔写了一行字:“关于导弹武器知识的概述”。
李旭阁在一个新笔记本上记下这一行字,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关于世界上最尖端武器的介绍。他聚精会神地听,一丝不苟地记,记下钱学森教授介绍的导弹结构的用途和美国、苏联的发展现状。然后他饶有意味地说,“中国人完全有能力,自力更生制造出自己的火箭。我建议中央军委,成立一个新的军种,名字可以叫‘火军’,就是装备火箭的部队。”以后,钱学森又于1960年3月22、23日在高等军事学院讲授火箭和原子能的运用,李旭阁再次前往听课。
2004年4月份,李旭阁在整理过去资料时,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当年的笔记本,打开一看,竟然是1956年元旦听钱学森讲课的详细手记。钱学森儿子和秘书得知后,立即专程来到他家,将原件拍照和复印,放到上海交大钱学森纪念馆展出。
2005年11月12日,钱学森归国50年座谈会在北京召开。在出席的嘉宾中,钱学森夫人蒋英特意加上李旭阁的名字。会上,蒋英握着李旭阁的手说,钱老让我转告你,他从未曾想到,在当年听他讲课的高级将校官中间,一位最年轻的少校,成了他当时建议成立“火军”的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的司令员。
李旭阁笑了,说我的命运从听钱老讲课的那一刻,便与中国战略导弹事业连在一起了。
作为中国首次核试验的办公室主任,李旭阁见证了当年的分分秒秒。1964年10月16日凌晨4时,罗布泊一片寂静。原子弹于早晨运到了铁塔架前进行交接。张爱萍再度下达命令,8点钟插火供品雷管。
铁塔兀立,像一个金刚,将第一颗原子弹高擎入云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张爱萍对李旭阁说:“旭阁,走,回主控站。”
李旭阁跟随张爱萍到了主控站,只见九院院长李觉将军已将主控站的起爆钥匙交到负责主控室指挥的张震寰手里。这时,李旭阁接到周总理办公室电话,传达总理指示,“零时后,不论情况如何,请张爱萍立即与我直接通一次电话。”
14时30分,李旭阁跟随张爱萍来到距离爆心60公里的白云岗。观察所设在一个土坎堆前,李旭阁环顾左右,发现他们请来的新疆军区与自治区领导人王恩茂、赛福鼎、郭鹏皆在场,而核科学家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怀、邓稼先、朱光亚等一批人已在零时前几分钟,走进了观察所掩体里。背对核爆心,向背而卧。
李旭阁曾说,为了看到原子弹爆炸的瞬间,可以豁出去一只眼睛,也在所不惜。张爱萍摇了摇头说,旭阁,勇气可嘉,决不可蛮干,通知所有人坚决不许面向爆心。
距离15时越来越近。倒计时秒表在咔咔作响,李旭阁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随着指挥员倒计时报数,只听一声起爆口令,死寂的戈壁滩上遽然掠过一片耀眼的白光,远处传来一声轰隆隆的雷霆巨响,大地震颤了。遥远的天边,一个火球缓缓裂变,红云般的蘑菇浮浮冉冉,冲天而起,扶摇苍穹,飓风席卷天地。一会儿红色蘑菇云在半空中漫漶翻卷,次第成乳白色。白云悬空,美丽的毒蘑菇绽放天地之间。李旭阁欣喜如狂,却没有忘记将手中的电话递到张爱萍手中说:“总理就在电话之中,他在等你报告情况。”
张爱萍此时却难以抑止内心的激动,说:“总理,首次核爆炸成功啦!”
“是不是真的核爆炸?”周恩来在电话里问张爱萍。
张爱萍扭头问身边的核科学家王淦昌,“总理问是不是真的核爆炸?”
“是核爆炸!”王淦昌肯定地回答。
张爱萍立即向总理作了报告。周恩来说:“很好,我代表毛主席、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向参加首次原子弹研制和试验的全体同志表示热烈祝贺!”
首次核试验尘埃落定。当天晚上,庆功宴过后,张爱萍忧心忡忡地说,旭阁啊,也不知那铁塔炸成了什么样子?
李旭阁沉吟片刻,主动请缨道,“张副总长,我明天坐直升机飞到爆心,从空中看看铁塔倒塌的真实情况,回来向你报告。”
“不行!太危险。”张爱萍摇了摇头,“现在爆心核辐射和核沾染超标千万倍,对身体危害太大!”
“科学家们说没事,只要防护得当。”李旭阁毫无畏惧地说,“我穿上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问题不大!再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在李旭阁再三请求下,张爱萍副总长同意了,叮嘱他,一定要防护好自己。
核爆后第二天,爆心废墟上仍旧弥散核尘埃,探试仪器指针未进核心圈,便指向尽头,蜂鸣器突突地叫得人心慌。李旭阁穿上防化服,戴上防毒面具,与马兰基地一位摄影员,登上直升机。十几分钟后,飞抵核爆炸的铁塔上空,作低空盘旋,李旭阁让飞行员在空中悬停,自己伸出半个身子朝下俯瞰。核爆过后,铁塔扭曲变形成了一堆麻花,倒成一片,化成铁水,凝固于地,黄沙飞过后,显得灰头垢面。他请飞行员从不同方向,飞掠铁塔上空,让摄影员选最佳角度拍片。一直在爆心上空盘旋了十多分钟后,完成了所有观察和拍摄,才安全返航。降落到洗消站进行洗消。随后李旭阁摘下防毒面具,捧于手上,穿着防护服,伫立在直升机面前,留下了一张照片,也留下了中国军人的勇气和豪情。回到指挥所,他向张爱萍总指挥汇报了塔架毁伤状况,张爱萍上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晚,李旭阁挥笔填词一首:《西江月·塔架》抒怀,“为了科学试验,粉身碎骨何惜,雷声鸣时体化灰,为国扬眉吐气。”
两弹一星先后试验成功,扬我国威、军威。在这一艰巨、复杂的伟业中,耸立着一座座丰碑式的人物。我们将永远铭记钱学森、王淦昌、邓稼先等人的英名以及他们所创造的震撼世界的奇迹!
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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