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说是2009年图书市场的宠儿。有数据显示,2009年官场小说品种达到130余种,比上年增长近10%。大量鱼龙混杂的官场小说也培养了一批固定读者。除了阅读快感,他们渴望从官场小说中找到最直接的为官经验或隐私秘籍……但是,现实果真如小说吗?作为当代现实主义文学的重要类型,官场小说的文学指标又是否过硬?
官场小说:风行10年背后的现实需求
作家莫言认为,中国官场小说起源于清末民初的“黑幕小说”,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官场现形记》《孽海花》《老残游记》等。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国当代官场小说突然大量涌现,一批较有社会知名度的小说一直被读者津津乐道,如《抉择》《十面埋伏》《国画》《羊的门》《中国制造》《沧浪之水》《大雪无痕》《国家干部》《驻京办主任》……
当代官场小说崛起的重要诱因是社会转型期腐败现象的滋生蔓延。读者对这类痛揭疮疤式的官场小说既感新鲜,更觉解气。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有陆天明的《大雪无痕》、张平的《抉择》。随后,王跃文的《国画》引起广泛关注,它所描绘的官场俨然跳出了泾渭分明的善恶对立,更多呈现出官场生态的“客观真相”,人物塑造更加丰满,主题锤炼更显深刻。
此后,阎真的《沧浪之水》、周梅森的《中国制造》、杨文彬的《省委书记》、穆宜林的《生死门》、李春平的《步步高》等小说均沿袭了细致的人性化叙事,同时披露了高级官员的“私生活”、领导干部的升迁轨迹,读之颇有震撼力。
2007年来,官场小说逐步细分,有揭露权力斗争的(《市委书记》),有专揭权色交易的(《检察长》),有边缘视角揭秘的(《市长司机》),有分析利益链条的(《山西煤老板》)……其间泥沙俱下,很多官场小说极尽虚构夸张之能事,色情、暴力和秘闻成为卖点,与真实的官场反而相去甚远了。
昆明新知图书城老总李勇向半月谈记者透露,官场小说的读者多为官员、公务员和企业老板。很多人对官场小说投入不菲,其心态无非是想了解官场内幕和潜规则,用来指导现实生活。“通常职务低一些的人会看,我推荐给一些高官,比如厅级以上官员,他们大多是不看的,觉得已身在其中,没这个必要。”
除了窥探、借鉴和模仿的现实需求,官场小说风行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源远流长的官本位文化。“官场小说这一特殊的文学类型恰好符合了很多人对‘官’的种种想象和渴望。现实社会为官场小说的繁盛提供了肥沃土壤。”李勇说。
官员点评:很多作品除了概念化官场,并无特殊
作为类型文学之一的官场小说,果真具有职场辅导的功能?读者亦真能从官场小说中洞悉官场真相吗?
公务员王榕是官场小说的忠实粉丝,尤其对阎真的《沧浪之水》记忆深刻:“它把年轻人的理想活活毁灭了,可见官场对年轻人的腐蚀作用有多大。”他身边不少朋友在读官场小说,认为这是了解中国社会民情的一扇窗口;官场小说至少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了许多东西。“不过,现实并不是小说,真要从小说里得到什么秘籍和诀窍,显然是缘木求鱼。”王榕很肯定。
文学硕士、云南嵩明县委宣传部部长姚晓怡认为,如今捧读官场小说的人确实很多,机关职员尤其普遍:“我们的司机都在看,几天换一本。”她曾经认真读了《驻京办主任》,从中看到不少官场潜规则,如权钱交易、权色交易,但当她出任县委宣传部负责人之后,发现现实与小说还是相去甚远。“尤其基层官场,和小说描写相比完全是两回事,至少没有如此之多的潜规则。”
又翻看了几本官场小说之后,姚晓怡形容自己只有失望:“很多小说除了概念化官场外并无特殊,那就是一般人对官场的想象——腐败、勾结、斗争、理想尽失之类。我觉得这既非官场的全部,更不是人性人心的全部。”相比之下,倒是2009年风行昆明的《仇和十年》这样的纪实类作品相对客观,也更真实,读来颇有亲切感。问题恰恰在于,如今的官场小说虚构太多而纪实太少,“虚构的小说可以互相模仿,纪实却不能,为什么纪实类官场文学不能多一些呢?”
姚晓怡认为,很多官场小说的文学描摹夸大了现实官场的险恶,覆盖了官场的真相,“作为文学类别它无可厚非,但要作为现实的绝对参照,一定会有问题”。
官场小说难掩“文学贫血”
姚晓怡认为,官场小说大多从官员或机关小人物的视角展开叙述,他们跌宕起伏的官场生涯本身就具有极强的叙事价值,但要写好官场并不容易。首先,作家本人或许很难真正进入官场、熟悉官场,类似王跃文这样有过机关经历的作家少之又少。其次,当作家的个人观念凌驾于官员身份之上时,官场小说很容易滑向写作者的主观宣泄。再有,当下作家普遍难以接近官场——权力中心,敷衍和想象如何能创造经典的官场文学?
文学评论家李敬泽一度以美国著名作家沃伦的经典《国王的人马》为例,批评当下诸多反腐作品远未及格:“《国王的人马》真是写到骨子和灵魂里去了,真是对这个时代人的根本境遇提出了有力的追问。而我们的小说,写一个反腐败问题,基本就跟看门老大爷的水平差不多,只是知道一个愤怒。”
既然是文学,官场小说理应纳入文学的“考评”范围:能否写出故事背后的生活真相,能否刻画细致入微的生活肌理,能否树立经得起考验的复杂形象,均是衡量小说成功与否的重要指标。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白烨认为,令人印象深刻的官场小说,也就是《人间正道》《国家干部》《省委书记》《国画》《沧浪之水》等少数几部,很多官场小说还是没有走出摹写现实的窠臼,只满足于编造浅显的故事,制造热闹的情节,缺乏反思意识、批判精神,如放在文学的层面上加以考量,当属可写可不写、可看可不看之作。
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张庆国认为,当下官场小说源于文学与现实结合的传统,亦是革命文学的延伸,但如果艺术仅仅像新闻一样只为反映现实,那就很难成其为文学了。“官场小说既要贴近现实,更要超越现实。不过,官场小说走红至少说明一点,艺术一定要为人生服务而不是抱守艺术趣味不放。”
白烨坦承,官场小说作为一种与社会热点相对应的文化现象,还有较大的进步距离与很大的提升空间。如何做到既现实又艺术、既好看又耐看,是摆在写作者、出版者面前的一个共同课题。
- 半月谈记者 陈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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